有一颗眼泪愣愣从眼角滚下来。
殿内片刻凝滞。
谢灼眼底闪过一缕诧异和复杂，看向赤手握住了那把长剑的沈青衣。
手上是真疼，沈青衣牙根发颤，她忍痛回头对那个小丫鬟轻声道：“别怕，不哭。陛下听不得哭声。”
她从进来时就发现，高延神情恍惚，眼神迷蒙，靠着耳朵听声辨位，殿中的任何一点响动必然都将被放大，而他本就心烦意乱，这些乱糟糟的声响把他激怒是一定的。
鲜红的血顺着她手臂往下滑，空气里又是一阵腥甜交杂，高延鼻尖微动，神经开始莫名的兴奋，他使劲睁了睁眼睛，唇边扯开一个怪异的微笑——
谢灼说得对，一剑杀透了有什么意思，这人胆子大，能陪他玩许久。
却在看清沈青衣的一瞬间，懵了片刻，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熟悉感。
高延手里没了力气，长剑滚地，他半蹲在沈青衣面前，眼里茫然，闷声闷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也在这里当值么？”
谢灼把一切尽收眼底，神色晦暗不明，看向地上那道纤巧的青色身影。
手上失血，沈青衣脸色苍白，衬得眼睑下方那颗小痣更加惹眼，“小人名唤沈青衣，现为内书堂秉笔太监。”
声音轻柔悦耳，慢慢驱散了高延心中那股烦躁之意。
“内书堂......”高延兀自喃喃道。
内书堂是专门培养秉笔太监的地方。聪慧而有天赋的太监在十岁之前，就会被送入宫中内书堂学习，师从翰林院翰林，所学内容和宫外的世家子弟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学成后可以到殿前侍奉。
高延掐了掐眉心，似在回忆，“朕为何从来没见过你。”
沈青衣身后忽然响起重重的脚步声，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子从她身边走过，那个叫她避之不及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时，沈青衣呼吸滞了片刻。
是常德。
常德头上的伤口还没包扎，只堪堪止住了血，他醒来后就一路跟着沈青衣，没想到半路上跟丢了，直到听说陛下在乾清宫发了好大的火。
他一路赶过来，没想刚回来就看见这副景象。
常德不着痕迹盯了一眼沈青衣，然后走上前对高延道：“陛下！您可千万当心自个儿的身子，您要是有个好歹，老奴可怎么向太后娘娘交代。”
他抹去眼角一点泪花，才慢慢道：“这个小奴才进内书堂不久，年纪又小，老奴怕他不懂事冲撞了陛下，一直没叫他到跟前伺候。眼下一瞧，果然是莽撞得很......”
常德说到这里，暗中打量高延神色，见他没什么表情，便提高声音向沈青衣道：“......还不快退下！”
阶下，沈青衣流血的手心隐在青色袖袍中，她跪坐在未干的血迹里，并不申斥，淡淡的好似风一吹就要散去。
沈青衣直起上身，向高延行了一个周全的礼，只说：“陛下，药碗洒了，叫人重新熬一碗吧。”
说完不等常德催促，她便起身向殿外走去。
身后，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带着点戏谑，冰雪一般凉淡地落到她身上。
谢灼收回视线，向高延道：“今日疲累，陛下早些歇息。”
常德道：“劳烦先生特地赶回来一趟，老奴这就送先生出宫。”
“不必了。陛下，臣先告退。”
高延闭着眼睛按揉眉心处，嗯了一声。然后他抬手指向刚跨出殿外一步的沈青衣。
“唔......你，往后到乾清宫侍奉。”
“陛下，这，这奴才毛手毛脚的，今日才打碎两盆绿梅......”常德满脸惊诧。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高延道：“碎便碎了。行了，朕的药呢？”
“......老奴这就去准备。”转身时，常德望向沈青衣的眼里陡然升起一股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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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乾清门，天色已经黑透。
李安跟在谢灼身后，道：“公子，先前你叫我查的事情，这两天有眉目了。”
谢灼并不接话，身形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他一身绯红的袍衣官服穿得随意，影子却过分冷清。
李安：“内廷有些传言，那个叫沈青衣的太监，好像......是个女子。”常德是多年的老狐狸了，他的消息不容易打探，公子叫他从常德身边人查起，他盯了许久，才隐约摸到这个消息。
谢灼脚步迟疑了下，但并未停住，只接着往前走，不知信了几分。
“怪不得......”李安陷入回忆里。
刚刚在那条玉石小路上，火折子点亮，沈青衣见到公子的第一眼，眼中的欢喜真得不能再真了，简直就像那话本子上说的什么来着。
李安仔细琢磨了一下。
惊鸿一瞥。
对，和惊鸿一瞥一模一样。
他几步追上谢灼，声音笃定，“公子，她莫不是喜欢你。”
说完又补了一句，“不然为何那样看你。”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谢灼累世清贵翩翩公子，第一眼便喜欢他的并不少。
谢灼脚步一顿，浑身的气压低下去。
“舌头不想要就割了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