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是时间的特殊介质,像温度或者声音在某种材料中被传递得更快一样,时间带来的变化,时间的能量,在孩子身上更明显地显露。
楚懿下了学就喜欢钻进藏书阁里,像是拿着藏宝图找onepiece那样怀着热切和憧憬去找喻灵,直到发现喻灵躲在书架间的某个缝隙里,像颗小种子一样蜷缩起来,摇摇晃晃看书的身影。
楚懿纠正了她很多遍,板起脸来和她讲道理,让她坐到案几上,挺直了背,把书捧起来看。可是喻灵总是前脚答应后脚就忘了,她大概也确实不习惯以那种端庄而正确的姿势接受知识。
楚懿管不住喻灵,也觉得强迫她没意思,就随她去了。本来就是无伤大雅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她怎么高兴怎么来吧。
只是楚懿会在喻灵读了太长时间书,忍不住用手揉眼睛的时候,轻轻把她的圆框眼镜摘下来,把她的书本合上,把她的头扶到自己的腿上,给她按摩太阳穴。
喻灵的头发都是楚懿打理的,因为如果是喻灵自己来的话,只会拿剪子依着发根绞断。她头发多,一剪子剪不完,几剪子下去,好一个参差不齐坑坑洼洼的充满自我意识注重自我表达的时髦发型。楚懿看到了,牙很酸。
其实可以让宫人来剪的,后妃公主的头发都是由侍女嬷嬷修整的,让楚懿动手反而不合适。谁都能看出来谁是唯一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那么现在的皇帝不会做的事情,未来的皇帝也不应该。楚懿深知自己的身份,但当喻灵漆黑的长发带着和他同样的檀香,像一块潮湿的墨氤氲,在他身上散开的时候,当看到她洁白的小脸在太阳底下闪光,楚懿觉得没关系。
他对喻灵总是这么包容,关于喻灵的一切,他都觉得没关系。一个99%的皇帝,服务一个1%的公主,成何体统?体统到底又算什么呢。
但喻灵不总是在那里,有时候她不想来看书,楚懿去翊坤宫找她,隔着暗红色的破败宫门,喻灵蹲在那棵参天的老香樟树底下看蚂蚁搬家。
翊坤宫邪得很,养出来的东西都又灵又怪。这颗老香樟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看着不像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样子,可却一直顽固地苟延残喘着,夜风吹来的时候发出簌簌的声响,鬼影重重叠叠。而喻灵的小宠物们,那些猩红色长着獠牙硬币大小的变异蚂蚁,却,意外地亲人。喻灵做什么事都很缓慢也很专注,她总是不能及时注意到宫门外那个等待她的身影,而变异蚂蚁灵活的触角会提醒她。
那位老而僵的嬷嬷一天到晚手里都有事干,像个石狮子一样守在喻皇后的暗室门前。她太老了,转动头颅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太困难也太消耗了,转动眼珠则要简单很多。她浑浊的黄眼珠转向楚懿,左眼比右眼稍微慢一点,等两只眼转到同一个方向,她像支老相机一样可以缓慢地对上焦看清来者何人等时候,她会调动自己的面部肌肉给楚懿一个皮笑肉笑但冷冰冰的笑容。
喻灵收拾好她绿色的小斜挎包,里面有眼镜水杯和笔记本,她出门向楚懿招手,步伐轻快、欢欣地跑过来。楚懿看着喻灵轻盈美丽的身影,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好的女孩,怎么会是从翊坤宫长出来的呢。
再小一点的时候,喻灵还像一块坚硬的小岩石,楚懿还能抱起她。到了她十三四岁,身量窜得很快,楚懿给她量身高,每隔两个月那根经楚懿的手刻在御花园凉亭柱子上的,记录着喻灵成长轨迹的线,就要大步向上迈进。好像一切都会有光明的前途。
楚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作为五皇子的日子,客观来说,很不好受。他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很没有良心,外面多少人,尤其是那些饱受虫族侵扰的难民,他们朝不保夕的日子难道好受吗?他生下来就拥有最尊贵的身份,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不好受呢?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沮丧。
他得在专为他一人服务的老师,在他那含有责问期许奉承的混合态度里,找到能让自己进步的平衡。他要在皇帝的试探顾忌偶尔亲切的关怀里体谅他。他要在皇室大臣军阀里周旋,又要独善其身……当他终于应付完这一切,拖着这些快把人压死的沉重思绪回到了他赖以生存的家——毓秀宫,还未待他解下披风,哭泣的母亲披头散发地冲过来,"阿懿,你要争气,万不能再让那些贱人看轻我们娘仨……"
"好…好的…"
郁闷的时候,楚懿只能漫步目的地走,他得完美,他不能愤怒不能痛苦。偌大的夏宫,他在幢幢栋栋的亭台楼阁里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他和喻灵曾经停留过的原地。当他用手摩挲着那些凉亭柱子上歪歪扭扭的刻线,喻灵带着傲气生机勃勃的小脸会出现在他脑海中。他的心再次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又能担负起帝国五皇子的责任了。他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一个妹妹的好哥哥。如果楚懿此时此刻可以看到自己的眼神,他可能会讶异于自己眼里的无限的期待与柔情。
他想去找她,想去和她坦诚自己的脆弱……
喻灵从小石头出落成一个生动的少女,楚懿也不再抱她,不是不可以,而是不合适。楚懿通常会选择牵起她,牵着她的手,穿梭过不怀好意的宫殿,把他的妹妹送到避难所。楚懿看着喻灵盯着书本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