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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故-林初兰(三)(1 / 2)

雪停了,天晴了。

刺目的阳光打在苏锦灰白的脸上,她像个木塑的泥胎,冰冻一般的人儿独坐桌旁。

唯有拨弄着手中的素珠,证明她还活着。他们的哭喊,惊不起她半点波澜。

屋子里无炭无火,冷的像千年冰窖。林初兰就这样躺在榻上,旧时的衣物,脸也没遮,无声无息,好似睡去。

这一老一少,一个新丧一个半死,英若男登时红了眼圈。

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姨娘、姨娘就去了?”

忙解下大氅裹住她,想忍住却又扑簌簌的落泪。

“让姨娘走吧,别在这人间炼狱里熬着了,她比咱们痛快。”

苏锦不言语,指了指桌上的茧绸包袱,示意她打开。

可是她手抖的总也解不开。谁想打开后才是真正的泪奔,全是些孩子的衣物,肚兜,虎头鞋,铃帽………

针脚乱了,做工粗糙,那是她身子不行了,可她还记挂她。

扑到床前,抚尸大哭:“做这劳什子干什么,养下来也是个孽障,配不上。”

“姨娘你好狠的心,就这么舍了我们去了。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娘,如今你也走了,叫我们这对苟活在世上的丫头再没人疼。”

“姨娘,姨娘。”

一声声一句句,听云听雨两个丫头相携而来,甫一进门跪倒在地。

“先是没了夫人,后来是老爷,现在姨娘也走了。苏府没了,我们姑娘最后一位至亲也没了。当年带着我们做针线、教导我们的姨娘,就没了!”

转头跪在苏锦面前:“姑娘您别闷在心里头,没了姨娘还有我们,咱们打小服侍的,胜似亲人。”

“可怜到了周家都落得了什么?先是没了孩子,空落一身病被逼了出来不说,现下姨娘也走了,在这荒山破庙里活的像个鬼啊!”

听云哭的捶床顿地,泣不成声:“不值啊,姑娘,我替您不值啊。您别在这儿了,我接您走。”

“到我家中,您还是主子小姐,我还是您的丫头,吃糠咽菜咱们在一处,绝不能让您一个人留在这儿。白日黑夜,只有影子相陪。万一想不开……”

“还有高家,当日在高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使了咱们的钱,还掐住脖子让咱们承情。还不算,他家那娼妇养的坏种子还去坏您姻缘。头一遭儿捱打也是在她家,都是姑娘护着才有了今日。”

“姑娘您不走,我就留下来服侍。我是您使惯的,我陪您说话,行不行?别不言语,哭出来,您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您自小跟着她,乍乍离了怎么能不难过。哭吧,哭呀,哭出来啊!”

两个丫头一个捶床,一个抱脚,痛心疾首的大哭。

苏锦竟是哑子一样,凭谁摇喊哭泣,死一般沉默。唯有手里的素珠拨动,还余那么一丝丝气儿。

她谁也不要陪,谁也无法体会她心中的痛。

这一屋子妇孺呼喊的厉害,真正主持的反倒是凌平川。请先生算日子,做道场,停灵发丧,体体面面的把丧事办完。

到入土那一日,英若男说什么都不肯走。什么才死了人,什么没处住,什么大肚子不方便,统统听不进去。

凌平川无奈,只得打发人家去取她常用的东西,又留下几个丫头,这才将就住上三日。到第四日一早,便骑着马带着车来接。

此番不得不走,一个扶着腰,一个倚着门,阴霾苍穹下,整个世界只剩她们两人。

“丫头我走了,下次不知多晚能来。”

“嗯,走吧,好生保养。”

英若男的走让这院子一下子冷清下来,她终于有时间思念。

初春新冷,乍暖还寒,山绿了,水暖了,院儿里的银杏梧桐冒出了绿叶,雨不眠不休的下,她就成宿成宿的听。

恍然夜间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她竟一点儿也不怕,对着黑洞洞的房间关切的问:“姨娘,你是吗?走累了就歇歇。”

黑暗中自言自语,柳絮听的毛骨悚然。

遵从她的交代,拿着她给的钥匙,打开那口樟木箱子,解开箱底的包袱。除了钥匙、房屋地契,里头还藏着一个包袱。

颤巍巍的揭开,里头红的绿的白的,包却是女儿家最寻常的私物,月事带子、罗袜、小衣、绣鞋……

泪水瞬间淹没,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儿,莫食生冷。你爱干净,勤换着些。’

‘平针不好,用乱针。’

‘是刀是箭,是火坑是悬崖,我都陪着你。要跳我垫着背,有狼咱们就打,死也要死在你前头!’

‘我在我老家平江府乡下置了一栋房子和几亩薄田。真到不堪的境地,你就去那儿。没人认得你,把田租出去,下半生什么都不做也足够用的。’

‘就去平江府,那儿湿润,适合养身子,离了这帮子猪狗。’

‘英姑娘都有了归宿,可你呢……’

她都要死了,她的眼睛都看不到了,她还在为她着想!

她读书,她伴着,灯下花白的两鬓,眯着眼认针,可曾扎了?可曾冻了脚?

她心上不好,她就这样不眠不休的陪着,她的爱意和温柔全方位的包裹着她。可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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