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嘉月辛巳日。
揽月殿内红纱浮动,凤鸟衔环熏炉上香烟袅袅,隐约可窥见一位姿容绰约的女子伏在桌前。
大太监张有德捧着漆盘上前,躬身垂首,状似恭敬道:“还请祯平公主自行上路,这样老奴亦可早些回去复命……”
李怀熙缓缓撑起身子,待看清他手中之物时,忽的勾起一抹嘲弄笑意。
油亮漆黑的木盘之上,整齐的摞着三尺白绫,柔润光滑的绢布旁,摆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一壶鸩酒。
李怀熙纤细的手指勾过白绫,漫不经心的将它绕在腕间,淡淡道:“张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可还记得这是当差的第几个年头?”
“回殿下,老奴八岁时入宫就跟在先帝身边伺候了,如今已有三十载了……”他眼中划过一丝庆幸,“老奴虽说上了年岁,但幸而新帝仁厚,这才让老奴留在宫中继续伺候。”
张有德回想起这些年宫内斗争,自己一个不打眼的小奴才,卑躬屈膝的走到今日,竟也有被新帝看重的一天。
他尖细的声音中夹着几分压抑不住的自得,落在李怀熙的耳里,让她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本宫被软禁在这宫里足足一月,受尽冷待,你这狗腿子倒是当得颇为尽兴。”李怀熙托腮看着他,“让你口中的新帝亲自来见本宫,告诉他本宫便是死,也要死得明白!”
张有德陡然回神,腰弯得更深,惶惶开口:“殿下,您莫要让老奴为难啊。”
李怀熙兴致缺缺的拿起匕首,刀身映出她那双含着戾气的妖艳凤眸,冷声道:“张有德,同样的话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
想起这位祯平公主的诸多往事,张有德打了个寒战,他慌慌张张的躬身后退,连声道:“奴婢这便去禀奏圣上!”
朱红殿门重重落下,满殿重归寂静。
李怀熙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听见窗外北风呼啸,隐隐夹杂着缥缈的钟鼓乐声。
中和韶乐声响,诸神日月见证,代表此刻正是新帝登基的良辰……
曾经她的父皇,阿弟,都在玉振金声的韶乐声中,一步一步走向至高无上的皇位。
而今日荣登大典的帝王,却是她一直敬重有加的皇叔李宸渊。
李怀熙盯着手中匕首自嘲一笑,她的好皇叔不过刚刚坐上龙椅,竟已经等不及要她的性命了……
*
大典将将结束,李宸渊身上的彩云金龙蟒袍尚未来得及换下,便已乘着玉辂直奔揽月殿。
揽月殿不复昔日热闹,殿里伺候的宫人散了大半,李宸渊刚来到门前,便嗅到一阵焦糊的烟熏味。
他眉头一皱,推门大步走进去。
目光穿过层层红纱,落在李怀熙清瘦的身影上,她漆黑长发没有任何珠翠点缀,静静逶迤在地面上,正用手握着匕首,一寸寸割破白绫,而后轻飘飘的丢进手边的火盆里。
炽热火苗转瞬吞噬白绫,李宸渊看着盆中的一堆灰烬,沉声道:“怀熙,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怀熙闻声骤然抬头,笑得巧笑倩兮,唤了一声皇叔,又似是自觉失言,掩着唇道:“不对,皇叔如今已坐拥江山,我该唤您为陛下了。”
“你与其用言语激朕,不妨担心下你自己的处境。”李宸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淡淡道。
李怀熙动作一顿,声音轻得好似和满殿烟雾融在一起:“是我有眼如盲,不识皇叔的狼子野心,想来皇叔这些年,在我们姐弟面前如此慈爱仁义,只怕是装得很辛苦吧?”
“朕若不装,又如何从你手中诓来赤嵬军?”李宸渊面上的笑意像张假面,虚伪得一眼看不到底。
李怀熙身子一瞬间僵住,手中匕首滑落,“咣”的一声砸在地上。
“你的赤嵬军很是好用,朕能逼宫成功少不了他们相助,唯有一点,领头的女将丹阳是个硬骨头,对付她废了朕不少功夫。”
“丹阳……她不是死于流匪手中?”
李怀熙身上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寒意,李宸渊的话落在她的耳中,似是脑中遭了几记重锤。
她想起见到丹阳时的最后一面,白布之下,少女曾经英气明媚的脸已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成为她无数个夜里的噩梦……
“是你!竟是你害死的丹阳!”她仰头厉声道。
李宸渊垂首,看着脚边神情癫狂的女子,最近笑意更甚:“对了,最近怀邶状况不太好,他年纪小,经不起这场变故,故而大病一场,整日浑浑噩噩没有半分清醒,听说每晚都在梦中直唤阿姐……”
怀熙眼底血色愈浓,红得几欲滴血,猛然伸手抓住他明黄色的衣摆,“你已经夺了怀邶的皇位,又为何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李宸渊俯身蹲在她的面前,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怀熙,成王败寇的道理你不是不知道,既是输家,就要接受眼下的局面……”
“若非你勾结朝中大臣,我与怀邶又怎会——”
“勾结?”李宸渊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他玩味的重复了她的话,意味深长的开口:“你真的觉得是我勾结了那些人吗,他们无非是在你我之争中,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罢了。”
他伸手点了点李怀熙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