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均第一次见到那鲤娘,是十三岁的一个清晨。
白均是个孤儿,但不是孤身一人。他有个师父,也不是什么得道之人,只是个画师,偏偏仙风道骨,一撮山羊须都精精神神,看不出来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
人们都称白均的师父,妙笔老人。
啊,白均刚被捡回来的时候吐槽过,是个非常,非常,非常,俗气的名字。
但是他师父也是真的厉害,胸中自有沟壑,似乎天下山水尽在俯仰之间,笔锋自有神韵,琴棋书画,花鸟鱼虫,红尘烟火,跃然纸上,物极生灵。
没有什么是妙笔老人画不出来的,只要你敢想,只要你敢说。
但是妙笔老人总是不满意。
白均不理解,妙笔老人说,这世上,没有一种生灵,他能真正画出神韵。世人赞他,是世人也没有窥探到万物有灵。
白均还是不懂,妙笔老人抚须慈爱一笑,说他会明白的。
啊,白均不是很想明白,因为头疼得厉害,烧得糊里糊涂的。
妙笔老人虽然久负盛名,但是……独来独往,隐居小镇也没什么人知道他的身份。白均生病,他只能前往药房取药。
白均迷迷糊糊躺了许久,浑身骨头躺得酥软,盖得严严实实,还是觉得四下透风,手脚发凉,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妙笔老人走了不到一盏茶,但是白均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
头晕目眩,白均很想睡一觉。可耳边总是传来一阵阵的轻笑声,微弱得仿佛幻听,若说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声音如银铃清脆,又确确实实萦绕耳边。
白均被吵得有些烦躁,披上外衣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房间。带着暖意的晨光熙熙攘攘溜入庭院,携着还有些微凉的早风,吹开了一池涟漪。
妙笔老人的庭院,有两方池。一方不过方寸,曰洗笔池,一方植三丛荷花,亭亭玉立,曰戏莲说。
白均就寝前还记得,戏莲说里只有圆硕肥美的荷叶,这一眼却瞧见了满池菡萏,粉云层层升云帆,端的是风情万种。
一尾绯写鲤在水间游行,鱼鳍轻盈卷起水花,潋滟一池风光,惹来荷花调笑。鲤尾轻拍,借了池水的力扶摇而上,冲出戏莲说,抖落一身珠玉,在荷叶上留下一身恣意和欢欣,落入水中又是最璀璨的一颗星子。
白均有些看呆了。
那轻笑声忽而又响起,戏莲说升腾起一小朵云雾,那云雾中似有绰约仙子迎风而立,冰肌玉骨,墨云如瀑,出水芙蓉。
白均只觉得脑门儿一热,
“姑娘非礼勿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了完了对不起对不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
“小哥哥?”
清越灵动的声音响在耳畔,白均一惊,颤颤巍巍把手拿开。
小丫头眼眸如星河,流光溢彩银辰璀璨,眼角红痕艳若桃花,樱唇点脂娇俏可人。红绫玄纱像借了荷花裙袂,摇作满庭芳菲。
再往下看……
“啊啊啊啊你怎么不穿鞋子??!!!”
…………
小丫头晃悠着穿着绣鞋的小脚丫,坐在榻边好奇地看着白均。
刚刚差点晕过去的小哥哥。
白均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光了。
“小哥哥,你在发热啊。”
烧的。
白均假咳一声,然后……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振聋发聩的咳。
……这次是真咳了。
“小哥哥,你不舒服啊?我帮你治病吧!”
“不不不用……”
然而白均是个病人,剧烈咳嗽之后声音哑得很,虚弱无力躲不过小丫头的靠近,白均急得脸色更红,听天由命地闭上眼。
小丫头手指轻轻点在白均眉心,白均紧闭着眼,感觉眉心一凉,之后从眉心开始,一股清凉温润的力量渗入了四肢百骸,酸胀的感觉消了不少,头脑也清醒了很多,浑身上下都不再像陷入泥沼一样沉重。
力量撤去,白均睁开眼,小丫头扑簌着如蝴蝶翅膀的睫毛,道:“小哥哥,是不是好多啦?”
白均呆呆地点头,“嗯……好多了……谢谢你……”
小丫头粲然一笑,“不用谢呀,这是我该做的!”
“你……你是那尾绯写鲤?”
“啊?”小丫头一歪头,看起来天真得可爱,“我是小鲤鱼,至于什么绯写鲤,小哥哥说是,那就是吧!你们人类总是给我们分那么多名字,我们哪儿记得住啊,我们就只有一个名字嘛!绯写鲤……绯写鲤……还挺好听的!”
白均想你连鞋都不穿,这东西记不住也可以想象,“你是妖?”
小丫头嘴一撅,“我才不是呢!像我们这些小鱼,修成人形是修成精,是可以竞神的。只有放弃所有修为堕落了才叫妖呢!我们不做坏事,才不是妖呢!”
小丫头一直笑得像朵赤莲,突然撅起嘴来也颇为娇俏。
“好好好,你不是……那戏莲说……啊,就是池塘里,其他的小鱼儿,也和你一样吗?”
小丫头道:“不是啊,他们都还没有灵识呢。不过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