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影遍地,桦树婆娑。
宣平侯府,西院。
顾铮端坐在书案前,眉心微蹙,一件黑色内衫慵懒地半开着,微卷的长发肆意披散着。他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看上去有几分异域儿郎气息。
整整一年,他都无法安然入睡,师友相继离去的悲切无一日不在侵蚀着他的神经,闭眼入梦皆是故人。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师无友。
顾铮自嘲地笑了笑,他应该去算算命,看看自己是不是天生的孤家寡人。
偌大的侯府在深夜更外寂静,一如既往地驱散下人后,他从怀中取出薄薄的一本书。
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那黄皮书的封面,正中央写着歪七倒八几个大字——《季二札记》,下面还画着个拿着树枝丫的小人儿,颇有几分顽皮。
顾铮抿了抿唇,褐色的瞳孔里浮出一抹忧伤。书里的字迹遒劲有力,偏又写得龙飞凤舞,他有点恍惚,好像又看见了那个跳脱的少年郎。
眼睛莫名有点痒痒的,顾铮揉了揉眼,大概是他有点困了。
“我,北渊季家小少爷,人称季二少!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天姿峥嵘天纵奇才,今天来到兴安城,势必要在这里大展身手,一鸣惊人!”
“以上——纯属玩笑哈哈。”
“姑姑说兴安城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又最危险的地方,她是绝对不会来的。”
“姑姑也不希望我来,可我是季家最后的男丁,我不来谁能来?”
“今儿见到皇帝陛下了,他对我很亲切,可说得话让人不喜欢。‘舞刀弄剑非正途,好男儿当习经纶而效国家。’”
“我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也不喜欢在这兴安城里。人生当纵情山水风月,仗剑行走天涯间!”
“这兴安城的姑娘比北渊还奔放,都不知道害臊吗?抛香囊抛花枝的,哎!怪我长得太好看。”
大兴朝建国初始,开国帝王萧天阔天纵之资英雄盖世,引来无数豪杰追随,历经艰辛推翻前朝后,萧天阔将大兴城分三川四域七城十八郡,交由跟随自己的一众弟兄自主管辖。
其中四域之地,为军事要塞驻守大兴四边疆,四域域主有组建军队、自行管理属地之权,亦可世喜其位,历时已有两百年。
他们分别是东厉崔家,西凉池家,南越邵家,北渊季家。
萧天阔逝世后,历代皇帝想尽方法削弱地方势力,将兵权归于皇权。
这本《季二手札》的作者,则是北渊季家最后的男丁所撰写。驻守北茫大地的季家多年抵御北莽大军,这一代北渊帅季苍南十五年前无故身亡,长子季昀亦在五年前披挂上阵和北莽交战过程中重伤而死,如今只剩季苍南亲妹妹季英琅勉力支撑着这个北渊。
同样是五年前,季少安入兴安孤身入兴安。那一年,他刚满十一岁。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世间流言猜测不断。
有人说是父兄死于权利斗争,所以季少安入京寻求真相。
有人说是皇帝害死了北渊帅和少帅还不够,又逼迫幼子来朝为质,以此控制北渊军。
还有人觉得是季家只剩孤儿弱女,因此主动示好朝廷以求庇护......
五年前季少安入城的那一天,闲言碎语宛如凶兽撕扯着兴安城的大街小巷,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皇帝久违的采用铁血手段,杀了一大批参与其中的人,鲜血将兴安城的街道染成暗红色
自此,流言方至。
那流言中心的那个小少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至始至终没有因这些猜忌有过片刻动容。
至于季少安孤身入兴安真正的原因,顾铮眯了眯眼陷入了回忆。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来这鬼地方,规矩是真的多啊。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难受!”
一脸稚气的少年躺在房梁上,二郎腿翘得老高,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没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模样。
“父亲和大哥都不在了,可北渊还在,总得有人守住他。小姨不输男儿,我相信给她几年时间,北渊军会更加强大。可你看看,总有些人跟饿狼似的盯着我们,就想在我们身上啃下块肉来。”
“我在北渊,北渊军就会认我,虎豹豺狼欺我年幼,一定会盯死了北渊。我来兴安,小姨一定能收复北渊军,而那些坏东西仍然会盯着我,将注意力从北渊放到兴安城来。因为在他们心里,我才是北渊的下一任继承人,而小姨不过是这弱女子。”
“只有这样,我才能给小姨争取足够多的时间,也让不想北渊再继续壮大的皇帝陛下心安。”
“哈哈哈,那群蠢货,哪里有阴谋,我只是不想他们去北渊打扰小姨罢了。”
十二岁的小少年,脑子里怎么就想得出这些东西来?
当时的顾铮不明白,现在的顾铮也不明白。
他十二岁那年,还在侯府里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每天最辛苦的时间就是读书习武。
使劲摇了摇头,顾铮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了出去,他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冒出的水珠,凝神看了下去。
“遇上个小老头儿,一见面就追着要做人师傅,真无语。果然是皇城,不仅姑娘们奔放,老人家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