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一切都很正常。 天未亮,柳宽起就起床了,洗漱过后,他依然严正衣冠……准备迎接今日份的口舌大战。 事情依然没有定论,帝王似乎也心累了,冷眼看着他们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 下朝后,柳宽起也甚觉疲惫,但他坚定自己的观点,并没有丝毫要动摇的意思。 是什么时候,事情开始变得不正常的呢?是柳宽起的轿撵走过坊间主道时,他听到了有老百姓在议论他的名字。 很奇怪,明明老百姓都是在赞美他的孝顺与正直,甚至是英明,但是他就是觉得这些议论,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诡异之感。 柳宽起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身为河东柳氏之人,又位尊如今大雍朝的刑部尚书,老百姓知晓他,议论他是正常的,毕竟他的名气向来都不小,但这名气却没有大到大街小巷都会将他作为主流议论的程度。 这就是最大的诡异之处……哪怕那些议论都是在赞美他,也遮掩不住这溢美之词下边隐藏着的波涛汹涌。 柳宽起坐在轿子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纵使是因为如今还在焦灼的案件,他也不应该拥有那么多的关注才对。 如今坊间忽然刮起来的着一股吹捧他的大风,着实是反常,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柳宽起甚至隐约有一种预感,这似乎是在烈火烹油。 很诡异的,柳宽起忽然就想起了,《风俗通》中的某个小故事,以及其中的那一句“杀君马者路旁儿也。” 道路两旁观看的人高声赞美骏马,使得骑马之人更加洋洋得意,鞭策不已,想要展示骏马之神气,结果却导致马儿力竭而死。 故而为——捧杀。 ****** 坊间争执不休的风向突变,倾向于赞美柳宽起的第一时间,柳宽起就警惕了起来。 但是柳宽起身为刑部尚书,又是一个克己复礼,一贯以“克勤克俭,无怠无荒”要求自己的人,他案牍劳形,着实有些腾不出手去专门调查这坊间的议论纷纷。 更何况,后来他大抵又知道了一些内幕——左右不过是那些门阀士族抓住了发财的机会,在短短十来日内,就凭空捣腾起了无数黑赌坊。 想必是这些痴迷于阿堵之物的名门大姓、豪商巨贾想出来的旁门左道,为的就是迷惑世人,想要得到更多的银子! 思及此处,柳宽起甚至冷哼了一声。 但只半个月后,不过是一夜之间,坊间的议论竟发生了惊天逆转! 柳宽起的轿撵再一次路过坊间主街道的时候,他所听到的,并不是称赞他正直与孝顺的声音。 而是一阵又一阵的、此起彼伏的、无休无止的,极其恶毒、凶狠,仿佛厌恶到了极致的诅咒和唾弃。 乍一听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的时候,柳宽起整个人都如遭雷击,僵硬在了轿撵内,恍如一个了毫无生机的枯木。 柳宽起甚至在那些极端的谩骂 、侮辱与诅咒中, 听到了好几道熟悉的声音, 正是前两日还在那茶楼酒馆内大肆称赞他的人! 终其一生,柳宽起都没有听到过如此极致的,仿佛是那愤懑就要从人的胸腔之中撕裂血肉,破皮肉而出的憎恶与恨意滔天的诅咒。 更遑论,对他发出这憎恶与诅咒的,分明就是前两日还对他格外敬佩之人! 天上地下,不外如是! 柳宽起恍惚中,甚至有一种自己自天上失足落下,摔得粉身碎骨的错觉。 这时候,柳宽起还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头脑已经一片诡异的嗡鸣与空白了。 他脱力一般地整个人靠倒在轿撵的后壁上,不过眨眼,他今日浑身都在冒冷汗,人仿佛是刚从冰冷彻骨的寒潭中被捞起来一样。 柳宽起的牙齿都在战栗,但理智依然强迫他清醒:“去——去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 柳宽起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等他知道的时候,坊间的情况早已经急转直下,如奔腾东流之水,势不可挡了。 柳宽起坐在案牍前,周身萦绕着一股压抑的阴沉,他目光犹如山阿一般沉重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身边的长随,是他极其信任的人。 一个是先帝赐给他的新罗婢,虽是蛮夷小国来的婢女,但到底是先帝所赐,又聪慧能干,故而也被柳宽起委以重任。 新罗婢率先伏地,语气努力平静:“还请大人莫要对此事太过上心,此是有心之人故意……” 柳宽起一拍案牍,巨响遏止了新罗婢无意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