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山道里捡来的小姑娘,高烧日后终于清醒了过来,万幸的是她没有烧傻,而不幸的是她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爹娘是谁,忘记了自己的故乡在哪里…… 她再也没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了,或许爷娘站在她眼前,她恐怕都会认不出来。 如果就这样离开了老郎中的医馆,那这样的世道里,她定然是会活不下去的。老郎中算不得什么悬壶救世之人,但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才将她救了回来,情况既已经如此,他家境尚且不错,多养活一张口也不至于倾家荡产,终究是好心地将这姑娘留了下来。 因着这姑娘没名没姓,老郎中的妻子最后便给她取了个名,叫仙芝。“仙芝”就是灵芝,本草经里头说它有起死回生之效,起死回生啊……与这孩子的遭遇何等相似! 她跟着老郎中姓金,自打那以后,她的名字就叫金仙芝。 后来老郎中的妻子浆洗金仙芝穿着的那件里衣时,才发现这孩子仅剩的这件里衣的特殊之处:它质地绵软、触感细腻,便是家境在十里八乡都排的上号的老郎中,也从未见过这般的料子。 老郎中后来委托了人去打听,多年后他才晓得这是广府一带梧桐华树(木棉树)的棉花所制,其工艺又似是崖州一带黎族人的弹纺棉花技艺……这如何看,都不是寻常孩子家能用得上的。 广府和崖州,那是南边的地儿,而老郎中所在的凉州,却是大雍西北边上的地界啊……这可怜的孩子,竟被拐了那般远。 老郎中也托了些商人去南边的地界儿传过信,但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而他又只是偏远地界的一个小小郎中,哪有那么大能量能给这什么都记不得的孩子找到亲人? 刘氏说到此处,也是心中沉重:“丁大娘还说,金仙芝的那件里衣,在衣襟的内侧,还绣了一只小小的青竹,但是那时候老郎中的妇人已经将名字给她取好了,便没有再改,说是日后她有了儿女,再取名为‘竹’。” ****** 老郎中是厚道人,他从未瞒着金仙芝的身世,还曾告诉对方自己的猜测——“你当生于富贵之家,你家中就算不是地方豪强或门阀士族,也应是豪商巨贾。” 老郎中的夫人甚至一再交代金仙芝要将这件里衣保存好——“这可是你找到‘家’的唯一的线索了,仙芝,你要切记切记!” 只是可能金仙芝年纪尚小,又没了过往的记忆,而老郎中夫妇待她宛如亲女,她日子过得还算快乐,对“陌生”的不知道在何处的爷娘,并没有太重的执念。 老郎中家里仅有一个儿子,对于自己的衣钵,老郎中他并没有传男不传女的想法,见金仙芝勤奋好学,又颇有天赋,便让金仙芝与自己的儿子一同跟着自己学医。 金仙芝与老郎中的儿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块长大,最后情投意合,终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在老郎中夫妇二人的见证下,两人喜结连理,也过了好些年的幸福安康的日子 。 可惜好景不长,那块地儿后来遭了时疫,那时夺嫡之争正激烈,时任州牧为了不给自己支持的皇子的名声抹黑,他对时疫的处理方法简单粗暴,那便是强行压下一切消息,直接封锁那一片的城,让里面的得了时疫的人直接耗死,不让时疫传染出去,便无后顾之忧了。 哦,说起此事湛兮有点印象,毕竟在任上就被拖出去剁脑袋的州牧是真的不常见。听说先皇虽然缠绵病榻,但到底不是个昏君,得了消息直接派人去把那州牧拖出去砍了,顺带那个皇子也没了继承的希望。 幸运的是,时疫来临之前,金仙芝恰好与丈夫离家外出,去了外地采购药材,因而错过了这一次时疫,而等他们回到“家” “✰✰” ,就此突然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年轻的夫妻两人,连老郎中夫妇最后一面都未能见着。 然而庶民的命大概就是如此的悲愤又无力的吧,痛哭过后,小郎中便也只能打起精神,振作了起来。 他最终决定带着自己的妻子上京都去寻找亲人,投奔自己在京都某个药堂坐馆的伯父。 夫妻二人结伴而行的一路上,遭受了千难万难,又是被骗了钱,又是走山路不小心摔断了腿…… 最后好不容易,终于越发靠近了京都的地界儿,还没来得及进最近的那座城呢,又飞来横祸地遭了土匪。 夫妻两人一路逃亡,最后避无可避,小郎中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率先出去引走了土匪。 ****** 天黑了,土匪没回来,丈夫也没回来,金仙芝知道,丈夫凶多吉少了。 她只能摸着黑,捂着脸,哭也不敢哭出声来,一路听着林子里野兽的嘶鸣,跌跌撞撞、又惊又怕地盲目着往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