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喜帕险些掉落的场面在一众宾客心里激起一圈又一圈涟。
他们瞧见了世子夫人的容貌,精致的妆容盖不住她的明艳,檀口樱唇,鼻梁挺翘,尤其是那双仿佛被春露洗濯过的眼,大而乌亮,眼尾微微上翘,纤浓的羽睫下压,宛若一把勾动人心的钩子。
年轻的宾客促狭一笑,似乎明了萧疏清冷的英国公世子突然开窍迎娶新娘的原因。
古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瞧,上京城超脱俗尘的陆世子也不可免俗。
婚房定在陆世子常住的清辉院,院子里的修竹檀栾四季青绿,就如他本人一样如雪山上积年的雪四时不化。
婚房内,苏酥正襟危坐在百子福禄锦被上,世子喜静,仆人一向不能进屋侍奉,就连新婚当日也不敢逾矩,屋子里只有苏酥带来的两个丫鬟。
穿着水红比甲,头戴红梅绒花的名唤千梨,她正好奇地打量屋内的摆设与布置,手指拂过垒成宝塔样的七尺高红枣果盘,惊叹道:“她们是怎么把红枣堆得这般高,奇了。”
千梨经过一众果盘还不忘抓了把花生吃起来,她没忘记床榻上的苏酥,冲她摊开掌心,“诺,小苏酥吃不吃花生?”
“新娘的喜帕只有新郎能挑开。”姜轻提醒。
她身穿黛色长裙,腰间与前襟用红线绣着芙蓉花,稳重但并不沉闷。
“还有,这是在英国公府,说话行事都需仔细。”
千梨被姜轻说了也不恼,向前递去花生,“的确,应该叫清秋娘子,娘子吃不吃花生呀?”
林清秋也就是苏酥,她摆了摆手,“多谢千梨姐姐,我不用的。”
“从城外抬到公府婚房滴水未进,假成婚都如此折腾人。”千梨兀自剥壳吃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喜帕下的苏酥抿了抿唇角,没错,今儿盛大的公府婚事是假的,不过是一场戏,而她与陆世子都是逢场作戏。
她不是真的林家娘子林清秋,千梨与姜轻也不真是她的陪嫁丫鬟,一切的一切都是假造出的身份。
她们真正的身份是玲珑坞的女谍,得士师挑选,受命坞主。
“来人了。”姜轻靠在门扉后,第一时刻察觉到屋外的人。
檀木棋盘门被推开,一人踏入婚房,清冷朔雪的声音在屋宇内传响,“都退下。”
“是,世子。”两人异口同声,敛目垂首退离。
临合门时,千梨捏紧了掌中的花生壳,朝苏酥的所在望去一眼,但也仅仅只有一眼。
纤瘦的人儿穿着厚重繁复的凤冠霞帔,如一朵娇艳的春日海棠在红木重工拔步床里静静盛放。
那娇嫩的花不知能否承载山崖积年的冰雪。
稳健的脚步在八仙桌前略微停顿,随后直直迈向苏酥。
苏酥心口砰砰直跳,竟有刹那的慌乱。
一截金秤杆伸入,末尾上扬,挑开鸳鸯戏水喜帕,随着喜帕上薄金铃铛生出脆响,蒙在苏酥眼前的一片绯红也终于散去,她得以看清面前之人的相貌。
正红色的新郎服,质感上佳,轻而易举地束出他宽阔的肩背与利落的腰线,他站在那儿身姿高峻得如悬崖边屹立不倒的青松。
几息后苏酥适应了大亮的光线,一张浓颜撞入眼帘,龙凤喜烛生出的叆叇光晕在白皙的脸侧翩跹跳动,岫玉似的面容平静无澜,眼如霜寒,不染风尘。
她平稳有度的呼吸有片刻的紊乱,喉头发紧,早已藏在肚子里的话儿蓦然发不出声,而噼啪的烛花声像放大了数倍,格外清晰。
坐在床沿的新嫁娘经过妆点,端的是美艳惊人,但陆无咎无心去端详。
他像完成任务一般撂下手中的金秤杆,转而端起床边小几上的合卺酒,神色分外平静,没有半点成婚的喜悦。
就当苏酥以为他要喝合卺酒的时候,他却步伐一转,离开拔步床,去到窗边。
陆无咎一手撑开支摘窗,另一手将满满的酒液倾倒,便听“啊”的几声惊呼,窗外偷听墙角的仆人丫鬟纷纷作鸟兽状逃散。
之后,他来到苏酥面前,居高而下地望着她,黑漆漆的眼珠镶嵌在眼中,如同蚌壳吐珠,薄唇启开,吐出的话语分外冰冷。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