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院,细烟袅袅,婉儿静静立在这烟雾里,抬眸盯着那墙上的画像,目光里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祖父、父亲和哥哥的灵位在香雾中一字排开,泛着寒光,冰冷得令人生畏。
她轻轻闭上眼,脑海中他们的形象却已变得十分模糊,心底不由一阵凄凉,也许有一天,她会再也记不起这些亲人的样子。
“怪不得昨日欲言又止,原来是上官将军的祭日!为何不早些说,我好放你去他坟上祭扫。”
这声音来的突兀,婉儿睁开眼,目光向一侧转了转,然后镇定自若地将手中的香插入炉中,转过身,对着缓缓走近的贤太子屈膝施了一礼,道“参见太子!”
太子走到香案前,燃起一炷香,对着灵位拜了拜,道:“你怕我不允你假?”
“不,”婉儿默默注视着李贤将手里的香插入炉中,淡淡道:“纵使太子允假,奴婢又岂敢到家父坟前拜祭!”私祭朝廷钦犯可是大罪,更何况她父亲在当今皇后眼中罪大恶极。
李贤品出这话里的隐忍之意,转眸看她,叹一口气,“你心里的怨气我懂,上官家有大恩于李唐,却落了个凄惨下场,可叹!”
婉儿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在冷笑,这话从一个李姓子孙口中说出,多少有点儿伪善的味道。
“太子不必惋惜,一切是家父罪有应得!”此时此刻,再没有比这句话更令人伤心。
李贤挑眉,“你恨母后?”
“不恨!”
“你也恨我?”
“不恨!”
李贤嗔笑:“口是心非!”
婉儿心头一动,突然抬眸,目光炯炯望着李贤,反问道:“太子恨皇后娘娘?”
李贤先是一愣,继而摇头轻笑。
“世上哪儿儿子恨自己的母亲?”话虽如此,眼中却莫名多了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声音也悄然低了几分,道:“我只是怕她!”
婉儿目光一滞,似乎有些懂了。
李贤踱到一旁坐下,觑起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婉儿,悠悠道:“帝王家的母子除了血缘,还是君臣,你只道我怕母后,却不知母后也在防我!”
婉儿微愕,从前在掖庭里听人议论,只道当今太子每日纵情声色,懒理朝政,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如今与李贤接触这些日子,才知传闻多有不实之处,尤其听了今日之言,更加笃定了这个判断,李贤对自身处境了如指掌,根本城府极深。
可笑贵为帝王贵胄,竟然要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互相猜忌!
婉儿倒一杯茶递给李贤,轻描淡写道:“太子同奴婢说这些,难道不怕奴婢倒戈,偷偷传到皇后耳朵里去?”
“你?”李贤轻笑着打量婉儿,笃定地摇一摇头,道:“你不会!”
“太子何以如此自信?”
李贤淡笑,拿盖子轻轻刮着茶里的浮沫,道:“我虽然认识你不久,但也看得出来,你若害人,必会光明正大,绝非背地捅刀子的宵小之辈!”
婉儿一愣,李贤这一番话,自然不会是因为信任她,而是因为他那份骨子里的自信,还有对婉儿任人宰割处境的绝对掌控。
“奴婢怕会令太子失望!”因为明白这些,婉儿心里颇有些不大舒服。
李贤目光锁住婉儿,忽然眉头一蹙,欺身过来。
婉儿见李贤向她伸出手,不由一惊,忙急急躲过,却见李贤困惑不解地望着她,僵在空中的手里捏着一片树叶。
李贤愣了愣,继而呵呵一笑,道:“你道本王要做什么?”
婉儿一窘,脸热辣辣地烫了起来。
李贤见婉儿如此,不由笑得更加惬意,道:“好了,本王先回了,你今天不必来伺候!”
婉儿皱眉看着他走远,幽幽开口:“太子,你想拿我做棋子,去对付皇后?”
李贤脚下一顿,并未回头,只是叹一口气,轻声道:“不要胡思乱想。”
婉儿自嘲地勾一勾唇,眸子里的光也悄然暗了暗。
*
远远看见一青衣少女由几个丫头陪着往太子书房而来,婉儿急忙迎上去,弯腰行礼,道:“房姑娘!”
这房姑娘乃是开国元勋房玄龄之孙女,名唤楚楚,本来许了礼部尚书之子,可惜未及过门,那少年便战死在了沙场之上。房姑娘望门而寡,却一点儿也不伤心,反更加勤快地往东宫里跑,大伙儿都明白她的心思。皇上李治对这门亲事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倒是皇后为了笼络房氏一族,有意拉拢她,许她常来宫中走走。
房楚楚见是婉儿,脸色不由有些不大好,反正凡是她贤哥哥身边任何标致的女子,她都照例不给好脸色。
“我找贤哥哥!”说着,作势就要硬闯。
婉儿忙闪身拦住去路,又施一礼,道:“太子正和诸位大人在书房中议事,不便见客!”
房楚楚一听,愈发盛气凌人,“我是客人吗?贤哥哥不见谁也不会不见我!闪开!”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这房姑娘的丫头见婉儿不肯让路,忙冲上来就要扯她,婉儿被夹在这对主仆之间,情知拦不住,只好闪到一边,看着她大摇大摆往门口走。
大概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