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只两日便打点好一切,又将守仁的那份路资也一并安排了。
这日一早,婉儿在城外送别武三思与守仁一行。红旗半卷,沙尘漫天,她目送守仁的车骑渐渐走远,渐渐消失在荒草连天的官道上,只觉心中的某一处似空了一半。
朝中的形势愈来愈艰难,这孩子将来的路还有很长,纵使护得了他这一回,以后又当如何?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总要替他多谋划才是!
郁郁折回城中,路过酒馆,不知不觉便迈了进来。
刚在窗前坐下,便有一人走来,在她对面坐了。
婉儿抬眸,向那人微微一笑,道:“今个儿可是凑巧?”
薛绍放下佩剑,笑道:“我薛家城防营一早便得了武三思人马出城的消息,薛某亲眼看着你送走皇孙,又一路跟着你过来的!可你心中藏着事情,一直没有回头看一眼罢了!”
婉儿看着小二端上酒菜,亦轻笑,“既然来了,正好陪我喝酒!”
说着,默默拎起酒壶,满上两杯,一杯推给薛绍,另一杯自顾自饮下。
薛绍嘴角噙着笑意,也爽快地仰头一饮而下,复看向婉儿,轻声道:“宫里的路,很难走吧?”
婉儿挑眉,不想他有此一问,摇头叹道:“是啊,满目荆棘,遍是坎坷,却又看不到尽头!”想她上官婉儿虚活二十四载,却有大半生都在宫里度过,见的多,懂的也多,却不曾有过多少快乐的日子,倒是虚负了光阴!
薛绍将婉儿目光里的茫然失落看在眼中,心口不由微微做疼,这些年她的经历不肖说,便知尽是艰难。
“有没有想过离开?”他轻声开口,只希望以后的路,她可以快乐一些!
“离开?”婉儿自嘲地勾一勾唇角,她从六岁起,便在深宫中长大,说离开便离得开么?趟了禁宫里的浑水,她便早已不是自由之身,纵使武后能放过她,她又焉能潇洒地舍弃所有的羁绊?不说别的,但说守仁这一处,她也是万万不能不顾的!
薛绍眸中掠过一缕疼惜,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道:“我可以向太后请旨,娶你为妻!”
婉儿目光一滞,讶然望向薛绍,但见他目光灼灼,竟烧的她心烦意乱,不由仓惶逃开视线,道:“奴婢身份卑贱,配不上公子!”她是罪臣之后,纵使武后肯放过她,可满朝文武,又有哪个会同意他们的子孙娶她进门,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薛绍目光切切,“你不信我?”
婉儿摇头一摇,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不,我信公子,但我不信命!”薛绍一片深情,可惜错付于她,他是谦谦贵公子,而她是被命运诅咒的人,本不该有交集,她怕,怕这场相遇仍是命运的一场恶作剧。
薛绍心痛更甚,到底有多大的殇,才会让她对生活如此绝望,竟俨然无一丝期待!
婉儿目光寥落,苦笑着端起酒壶,却觉腕上一紧,但见薛绍按住她的手腕,柔声劝道:“多饮伤身!”
婉儿盈盈一笑,听话地放下酒壶。
两个人皆是心事重重,一时竟无话说。
小二高声招呼客人的寒暄声清晰地从楼下传来,整个二楼便愈发显得空旷寂寥。
薛绍沉默半晌,忽道:“废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婉儿一愣,想不到薛绍竟也关心起朝政来,只是正式的废立诏书还未发出,废王这个称呼怕是不大妥帖,于是淡淡一笑,道:“是个可怜人!”
薛绍看出她误会了自己,又沉声道:“薛某说的是章怀太子!”那些宫廷秘闻流传已久,自然躲不过他的耳朵,那个人已死去多年,他本不愿提起她的伤心之事,可却发现他们之间根本绕不过此人。他隐约觉得,婉儿拒绝他,难保不是因着对此人的眷恋。
婉儿听他提起李贤,胸中万般惆怅涌上心头。她的双眼醉意朦胧,目光里浮起一丝淡不可见的悲色,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迟疑半晌,忽而伸出盈盈素手,穿过昏黄的光线,轻轻抚摸着薛绍的下颚,目光温柔似水。
薛绍任由她上下其手,声音轻柔地几不可闻,道:“我很像他吧?”
婉儿的手向上按在他的眉间,痴痴地来回婆娑,似是想要把那紧蹙的眉心抚平,摇头道:“不,一点儿都不像!”
嘴上这么说着,悠远的目光却似洞穿了岁月,轻轻落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薛绍不由有些着恼。
“我是薛绍!”他端起身子坐着,神色异常认真,他想告诉她,他只是薛绍,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婉儿眼角含笑,柔声道:“我知道,我也从未将你当成过别人!”除了初见时的那次恍惚错认,她的确从未将薛绍当成任何人的替身,她只是无法停止对那个人的思念罢了!
薛绍心头一动,面上却并无喜色,他不相信她真的从未将他当成过那个人,“你爱我吗?”
如此直白的一句问话出口,两个人皆吓了一跳。
婉儿目光微滞,像是如梦初醒之人,眼中柔情忽而敛尽,她撤回手,理一理衣衫,道:“时候不早,我该回了!”
说着,起身便要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却被薛绍死死扣住,薛绍敛起眉心,抬眸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