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榆山,就是齐国。到了齐国入境,这一路走走停停也整整过去了一月,转眼就要入秋了。
抚宁城不如绥中的朱门酒肉酸腐味儿,却也一如繁华京都,有着恰到好处的纸醉金迷。
晏含山走在这宽阔的大路上,明明没有人搭理,她却浑身感到不自在,总觉得几百双眼睛纷纷侧目于他们姐弟二人。
毕竟是敌国来的——
以榆山白河为界,北为魏南为齐,割据中原实力相当,这是百年前中原混战结束后潦草形成的局面。直至二十年前两国又在边界举兵互攻,战火波及甚广,因此两族人互相看不顺眼,也明暗定下规矩不再通婚、贸易、甚至往来。
晏含山抬头看了一眼朱红鎏金的匾额,不由得犹豫起来。
温府,是姐弟二人的外祖家。阿娘出事以前只交代了她往南走,恐怕也想不到有一日真因为自己是齐国人的身份而命丧他乡,说来惭愧,也因着这层关系,让她还有生路可寻。
本来她带着弟弟辗转在魏国多地求医,却发现无论怎么躲,到处都是追查天策府余孽的明枪暗箭,于是晏含山心一横,决定破釜沉舟。
她循着糊涂的印象找来,自战事起与外祖一别两宽,也有将近十三四年。好在晏含山的记忆里,从小就比别人好一些。
换做晏云鹿,他可什么也没记住,那时他不过三岁,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毛孩。
他草草收回目光,咬牙喊:“阿姊。”
晏含山转过身来,看见他一脸冷汗涔涔的样子,心头一紧。她知道他的伤口很疼,当初为了赶路,就算在夜里痛到失眠也没敢吭一声。
她终于伸手上前去扣响门环,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不一会就出来一个面相刻薄的老翁,身后随着一位伏低的小徒。老翁上下对他们好一番打量,见二人脏兮兮的落魄样,登时嫌弃道:“哪儿来的乞丐?我们家又不是善堂。”
晏含山扶着弟弟,在听见这句话时既愤怒又羞耻,颤声说:“告诉家君,我叫晏含山,是温宜的女儿。”
那老翁又狐疑地看了一遍,最后对上晏含山冷冰冰的眼神,不明而厉,这才讪讪跑了回去,只留下身后的小厮暂且看在门外。
这时小徒才敢抬起两眼,仔细看清他们二人窘迫的模样后,连忙折回门房悄悄添了一杯热汤出来。晏含山收起冷漠的神色,瞧他文弱知理,应该也是被那“刻薄脸”压迫惯了,遂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微微施了一礼。
在这不长不短的一杯茶时里,晏含山刚刚放下的戒备立时被迎面泼出来的一盆脏水浇得蒙神。
她愣愣抬起头,手里的汤杯也碎了一地。
原以为,所谓的母家,就算女儿嫁到异国去也会留几分薄面,但在看到那一身花枝招展,眼里写满赤|裸的厌恶的女人时,晏含山心底就凉了半边。
更别提这莫名其妙、劈头盖脸的一桶污水。
“温宜的女儿?我们温府何时有温宜这号人物了?”
看门的老翁低眉顺目回答:“回女君,就是嫁去魏国那位。”
赵棣华提裙迈着颇为体面的小步绕着姐弟二人转了一圈,而后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阴阳怪气道:“温宜啊,这就是泼出去的水,早就姓晏了,不是我们齐国人。”
“你别太过分!”晏云鹿的捏着拳头,声音低哑。
晏含山心焦地回头查看了一眼云鹿的情况,只见他脱力扶着石柱,想必是一身伤又加上急火攻心,脸色十分青白。
幸亏刚刚那桶水泼过来时,她恰好挡在他的身前。现下她只那么庆幸。
再回头看这丑恶的两幅嘴脸,含山不得已仍规矩地欠身行礼,耐心诉说所来的缘由:“舅母安康,我与阿弟此番寻来实属不易,就让我们见外太翁一面。”
赵棣华手里的扇子一顿,刚刚还挂着几分讪笑讽意的眉目也瞬间暗淡,倒是没有立即搭话。
“见舅父也可以。”含山补充。
“谁是你舅父舅母,别胡说,温府没有温宜这个人,你要我说几次?”赵棣华不知从哪个字开始抓毛,突然没了耐心,抓起门边放的扫把就往晏含山身上扑——
“赶紧给我离开这儿,再不走,我就让官府的人来轰你们,把你们赶回魏国去……”
晏云鹿一把将姐姐拽进了怀里,任屈辱的棍棒落在自己肩上。要不是他此番伤势有些严重,这等刁民他见一个撕一个,管他是什么舅父舅母。
可惜他现在脑子里浮想出一整篇文采斐然的脏话,到了嘴边也只是无力的闷哼罢了。
含山急得带了哭腔,弟弟的身量高出她许多,她根本推不开他。但是透过他臂弯的余缝,晏含山看见大宅院内,厅廊下,一个衣冠奢华的男人正和下人交谈什么。
她下意识喊道:“温珩还欠妹妹一份嫁妆,对不对!”
所有人皆一愣,远处那男人果真回过了头。
***
赵棣华和看门翁等人被家君唤了回去,却又着人将她二人留在倒座内小憩。
不知夫妻二人存了什么心,或有什么阴谋等着他们,从艳阳高照到日薄西山,竟未曾再见有一个人出来。晏云鹿和晏含山依偎在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