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廊的最高处,放眼望着庭院重重之间,笙歌婉转,笑声绵延,精彩热闹,众生百态,人间万象。
藏珠园便是个小世界。
话音还未落,晏含山的脸色已经倏地白了。她颤声答道:“这与青楼,有什么区别?”
“那档子事儿么?究个你情我愿。不过来这里的人,可不一定对你有什么兴趣。只不过这里头倒是有些不懂事的小娘子,成日想一步登天,那我便是管不着了……”
悫娘似已然聊到她的反应,话里话外都是敲打点醒——藏珠不过是个逢场作戏的地方,只有自己能保全自己。
含山对青楼的认识都是从云鹿口中听来的,他说军中长日漫漫甚是无聊,偶尔会招揽一些军妓供人消遣,就像青楼里的美娇娘,绝色天资,人尽可夫……
想到这,她不仅脸色发白,额头上甚至都能沁出汗来。
“我……我后悔了。”她颤栗道。
“后悔也来不及了。”悫娘五指顺着长发,转过身来认真瞧着她,说:“你已签了身契,毁约便是百金或万石的价钱,你付得起么?”
***
付得起,但也付不起……
晏含山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拉开春凳边放置的小妆奁,里头整整齐齐叠了一堆银票与绢契,还有几块金灿灿的小金条,估摸算着,撑死了恰好百金。
原来她这个人全身上下,同他随手一丢的玉璧值一样钱。
含山的羞耻心达到了极点。
这一赎身势必损兵折将,倾家荡产。下一份差事找不找得到还是个未知数,这段日子他们姐弟二人难不成要喝西北风去么?
正在她发愁时,晏云鹿端着两盘快糊得看不大出模样的菜走了进来。含山心事重重地扭头瞥了一眼,竟半句评论也没有,抽了筷子便将菜往嘴里送。
云鹿瞧出了姐姐的不对劲,止住她的小臂,问:“你可有事瞒我?”
含山方回神,望向他,难以启齿,似乎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待她煞费苦心又婉转含蓄地将今日所见所闻同他讲明,他的脸已然黑了一半,眉眼含霜。
“我去找骗你的那个混蛋。”
他沉默地起身,却被晏含山拉住:“是我自己蠢笨犯了错,我便要自己承担后果。”
“你疯了么?”晏云鹿难以置信地瞪她:“那是什么地方?与人寻欢作乐、推杯换盏?要是阿爷阿母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坟头都得裂开吧!”
此话一出,两人皆怔住,只是互相凝视着彼此,却接不了话。屋子里猛然静的只剩灯芯的嗞裂之声。
这是他清醒之后,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提起阿爷阿娘。
可是阿爷死在遥远的白河,阿娘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天策府被火扬尽只剩残垣,何来忠骨安息?
含山扬起手,却于半空停住拳握,青筋浮现。
晏云鹿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过分,微微低下头。但到底仍是少年莽撞的心性,觉得气不过,停了片刻还是接着说道:“我病已大好,明日就能出门应差。你大可不必抛头露面,我会想办法替你毁掉那张契约。”
“什么办法?”她了然地看着他。
“话既说不通,我便打到他们服为止。”他回答。
晏含山对一母胞弟的理解可谓推心置腹,纵然他常年戍守边地,她对他的行事心性依旧了如指掌。晏云鹿生于将门,一直顺风顺水,哪怕“发配”至云浮守城,众人对他向来都是毕恭毕敬,有求必应。他十八岁之前过得风风火火,心高气傲,以为做了个小将军,便能靠拳脚战功横行于世。
“可你已经不是将军了。”晏含山十分直白,“没有天策府作靠山,你什么都不是,你要拿什么与他们抗衡?我又要拿什么救你?”
“……”
晏云鹿果然哑口无言,甚至不知何时紧蹙的眉头一跳跳,太阳穴的青筋一根根爆起。他仿佛全身都攒着劲,又没地方使,只能自己掐成拳头,让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以痛感麻痹自己喷薄将出的怒火。
无能最令人愤怒。
他回答不了阿姊的问题,更对不起阿爷阿娘多年的教诲与期望。
他一直都深知自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纸老虎,只是从小到大,没有人戳破过他。众人因天策府尊重他、栽培他、什么好事都让给他,他只不过是凭着几年浅薄的军功就沾沾自得。然而实际上,危难关头他不仅救不了家人,还要托人以命相换才苟活,如今,连阿姊都要为了他在复杂的人世里受苦受难。
他其实都知道,不愿意提起,便是逃避、不想揭伤疤。
他应该长大了。
“阿鹿,”晏含山恢复往常的柔声,甚至略带歉疚地握住他宽厚的手掌,道:“藏珠园不是你想的烟花柳巷,这也是我现下唯一能去的地方了。我们需得活着,于困境中更得好好活着,有朝一日,才能为天策府昭雪。”
晏云鹿低头望着姐姐清瘦却挺拔的身姿,只觉得万分心疼,万分自责。
他没说话,端起桌上的菜闷闷走了出去。转身之间,含山眼尖,分明见到高大健硕的儿郎面上挂了一滴清泪。
菜糊了便要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