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冬至夜雅集的闲杂人太多,不知道怎么闯进这秘密的飞阁中来,路过曲廊看见趴在木栏上的晏含山一动不动,他睁大眼睛,凑近脸又仔细瞧了瞧,张嘴便是一口酒气:“小娘子?你不会是死了吧!”
陆战原以为他意图不轨,几个箭步上前去将人掰开,却不想被冲脸的嗝儿熏得干呕……
那人满不在乎地瞟了他和含山一眼,醉迷迷地潇洒离去了。
陆战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在她身前蹲下。
夜色沉沉,初冬湿冷,细腻的水汽化开,不知是雾还是雨。
十二月的风,纵使在南方,也依然如剑锋寒峭,吹散了她几捋鬓发,朦胧的月光斜照在她脸上,粉红的脸蛋鲜嫩得让人想嘬一口。
真是危险。
陆战将她打横抱起,她不仅没有任何反抗,反而下意识地环抱住他的脖颈,扬起松松软软的手臂,宛如兴致大发的诗人——
“烟雨蒙兮,扶桑开,”含山窝在他怀里悲苦地吟道:“一愿岁月不改!二愿……二愿什么来着?”
她拍了拍陆战的胸口,示意他快回答。
陆战面色冷硬地径直朝前走,本并不想与她纠缠,可是他不开口,她便一直在他身上不老实地动来动去。
无奈,他沉吟着睨了怀中人一眼:“一愿岁月不改,二愿……”他忽然一顿,眼里生出一丝悲怜:“二愿故土常在。”
都说杜康解忧,到底什么样的心境,才会这样兴叹。他对晏含山的身世更加好奇了。
出了飞阁,阿顿与陆战打了个照面。他原本听与含山同来的两个小娘子说她被独自留在月落飞阁,怕她出了什么事情,故而在此等候,没想到就见到陆战抱了一个女郎从廊中出来。
见到阿顿候着,他如获大赦,即刻吩咐道:“准备一间暖阁。”
她低埋着脸看不出长相,可阿顿认得含山左腕上戴的那只洒金玉镯。
阿顿的眼睛蓦地沉了沉,眉头凝了起来。
“公子,”他装作不认得陆战:“藏珠园的规矩是不许郎君带着小娘子单独去暖阁。”
陆战回首正视阿顿,语气不容置喙:“我对她没有兴趣,送到便走。”
阿顿撇了撇嘴,顺着他引路去了暖阁。
不知为什么,刚刚还一脸宿醉模样的晏含山,到了暖阁被浓香一呛,便好像清醒过来。陆战将她放在床上本抬腿要走,却被她一把拽住。
他被这道意想不到的外力一带,旋身差点扑倒在她身上。他艰难地用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直直地盯着她。
她温润潮湿的桃花眼也像要望穿陆战,来回看了一会,将一手举起挡在他眼前,而后张开食指与中指,从指缝中去望他。
撇开眉毛与鼻子,这双深邃的眼睛和锋利的唇线,和在绥中刑场外救下她的那个骑马的郎君一模一样。况且,镇北王那日领兵风光归来,也是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
她心里几乎早就知道了,无论是绥中、白河还是抚宁,见到的都是同一个人,是陆战。只不过不死心,也可能是喝多了头晕眼花,分明要再确定一次。
陆战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了,遂也不装了,直起身来,抬手将她的小臂按下,沉声说:“是本王。加上今日,本王救了你三次,你该感谢本王。”
谁救都可以,但我唯独不愿与你扯上瓜葛。含山不禁腹诽道。
见她松软了身子往春凳靠去,也不答话,陆战想了想,既然对她好奇,不妨趁她半醉半醒时套几句,于是又耐着性子问:“魏国见你,齐国也见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凡人。”她低应,又补充:“凡人,就不能从魏国到齐国,或从齐国到魏国么?”
陆战又噎住。
“你叫阑珊?”不久,他移开话题。
“嗯。”她垂眸轻语。为了保护小娘子们的安全,通常向外待客会另起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便是悫娘为她选的。
陆战了然似的点了点头,道“这个名字寓意实在不太好。”
“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倒是一向对本王特别横。”陆战面上有些挂不住,喉头一滚,一啧:“怎么在别人面前,就那样胆怯。”
晏含山努力聚精会神,也没想起来自己哪一次胆怯的表现被他看见了,故而迟疑道:“我一向如此,何时怯懦了?”
“对,你手段那么高明,”陆战一顿:“定然不至于让人故意踩着衣服过去,还不知道还手。”
她一怔,听得出他话中的讽刺,于是含糊地说:“也许是无心的,我何必与人争锋计较。”
“所以你便爱同我计较?”他飞快地接道。
晏含山本就思路不清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说的确实都是谎话,他人如何欺她骗她她都可以隐忍,可唯独与他寸步不让是一种极其自然的反应。
若不是害怕暴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亦想问问陆战:“你是不是在白河杀了我阿爷?”
没想到痴醉如此害人,什么话都往外吐。
陆战听到此句,瞬间明白了她为何总是处处与他话不投机。
在战场上刀尖舔血你来我往,生死全凭本事,怨不得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