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怎知洋苏草?”
他许是没想到她第一时间会这么问,也愣了一愣,挠耳道:“洋苏草么……齐国多地的气候一向晴暖,这花十分常见。”
话罢,他又感觉到一丝慌乱:“怎么?你不喜欢?”
不可能,自古有哪个女郎能躲得过这样浪漫的花海?话本里不都那么写的么……
“你到底给了云鹿多少好处?”她迟疑道。
“这个……”陈天恩一时噎住,心里暗叹,这真不是一般女郎:“那天你阿弟同人打架,本皇子竭尽全力保护了他,他感激本皇子,自然是知无不言。”
说完,陈天恩额上已莫名渗出了几滴汗。
晏含山苍白的脸色稍有缓和,眉眼也逐渐舒展开,似不再那样戒备,扭头认真端详起眼前那片繁花似锦。
两人沉默间,陈天恩却又反复思虑了她刚刚那句疑问,愈发觉得奇怪:“洋苏草在齐国随处可见,你为何将它当个宝贝?又为何质疑本皇子不知何为洋苏草?”
“……”晏含山也没料到这看似大大咧咧的六皇子,心思如此缜密,竟令她留下了这样一个破绽。
洋苏草是齐国八街九陌随便一处都能见到的野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对魏国来说,这却是珍稀之物。洋苏草喜阳好温热,中原之南更适宜生长,北部只有特定的土壤和温室能够成活。可它不仅是一株漂亮的花,更是一味珍贵的草药,可活血化淤、清热解毒,阿爷在世时便常在魏齐交界的山坡水渠边采摘这种药草,给士兵治病。
她尚不知,晏云鹿到底给这位六皇子交代了多少事情,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见晏含山迟迟不应,陈天恩实也能猜的许多。
她有难言之隐,甚至是个惊天的秘密。因为那日在藏珠侧巷里假装痴醉的二人,他与晏云鹿亦心知肚明,眼神锋利、眉目粗肿、戏演得极好,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还有那日打马在朱雀街狂奔的二人,也不一定是个意外。
陈天恩收回目光,眼神落在她的侧脸。少女精致的脸颊轮廓映衬着落落红霞,别提多美了。只是不能细看,那双晶亮的眼眸里、如翼的眉睫之间,总是透着浓重的心思。
“含山,你有心事。”他轻声道。
她强装着镇定,可内心筑起的高墙一瞬就被这声温言软语击得粉碎。她侧过脸,眼神却飘忽虚动:“云鹿到底告诉了你多少关于我们的事?”
“我不知晓你们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我陈天恩也不是傻子,更不是不讲义气的混蛋。”他眼神凝重而严肃,坚定地望着她:“你可以相信我。”
她仍不语。
“你若真把我当朋友,我便不再是六皇子,我只是陈天恩。”他一字一句,十分认真。
晏含山终于卸下所有的不安与防备,绷紧许久的身体在那一刻彻底松懈下来。好像她抗了许久的重担,浑身疲惫地坐下来后,不一会儿就陷入半昏半醒的神态中。
“传说洋苏草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未婚的少女,能借助洋苏草的力量,预见未来郎君的模样。”
“那你希望,你未来的郎君是何模样?”陈天恩顺势躺在她身侧几步之外,眼里忽然充满期待。
可很久以后,她才又低落地继续说:“我家破人亡,已经无法奢求太多。”
陈天恩心头一震,他望着她的眼神转而一刹从平静变得凌厉,其中有惊诧,有怜悯,有同她一样的感伤,更多却的是自己的无措和慌乱。
这大概会是个正常人的反应,在晏含山的意料之中。
她虽仰面望着天,眼里却仿若看着一面灰沉沉的墙壁,没有色彩,尽是荒芜。
“你听说过吗?”她轻声继续说:“有一只红毛猩猩,它自幼与人生活,懂得金钱观念,还曾用手指比划说‘我既是猩猩,也是人’。九岁的时候,它却因为袭击了人,而被关进牢笼,之后便陷入郁思。”
陈天恩静静地同她并肩而卧,明明心有千百动容,却不敢看她的脸。
他本以为,一切都只是个平凡的故事。
“可是它至死都还在讨好那群人类,临死前还拿着小铁片去向人换它最喜欢吃的糕点。”
晏含山一眨不眨地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眼里被刺得发红酸痛,她的声音也逐渐哽咽:“身为猩猩,在自己的族群里因为太通人性而成为异类,在人类中却又是最底层的,永远也得不到信任,它怎么能不郁结?”
这时,陈天恩终于不忍侧头过来看她,那种起初的诧异,已完全转变为难以自控的心疼和难过,明明他不是那只聪明又可怜的猩猩,可他还是能感同深受那样极度想要融入新生活,却被人耍的团团转的绝望。
当然他也一样意识到了她正拿着猩猩与她自比,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素如白纸的小女郎,实际有着并不简单的生平。
“我既是魏国人,也是齐国人。”
她用了和那猩猩一样的句式,语气却并不哀怨,反而云淡风轻毫无波澜,“在魏国人的眼里我是叛徒,在齐国人的眼里我却连一根草都不如。”
“可是我不甘心。”她忽然扭过头,认真地直视着陈天恩的双眼,里头蓄满了复杂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