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天气逐渐回暖的时候,朱雀大街和正阳门附近的几条小街,白日里都是人来人往的。
她走着,便总感觉有人窸窸窣窣地在她耳朵边念叨,似是对她指指点点。
骤然回首,只见少女贵妇们,掩唇讥笑的对象正是她身后离了两丈远,紧紧抱着剑,穿得不伦不类,面色又很冷练的胡寻。
她气得跳脚,喊道:“小胡!能不能把你的剑收起来?你没个女郎的样子,十分惹人注目!”
胡寻恰好认真在听她说话,他虽然视陆战为主,命令如山,但也不是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他真的觉得,晏含山的要求太多了,也太无理了。
“收哪儿去?”他反问。
晏含山正想着要怎么把他甩开,故而佯装生气走的飞快,直到进入抚宁大市,人忽然一窝蜂多了起来,她见准时机便闪身跑进一幢钱庄里。
这大概是抚宁大大小小十几座钱庄里最袖珍,最不起眼的一个,里头倒没多少人,柜台前三两账房正津津乐道地鼓弄着算盘,眼也不抬一下。
她敲了敲木案,问:“先生,近来可有人持着城西栾氏的银票来通换钱币?”
举家卷款私逃,必定会先在城中想尽办法兑换掉盖有私印的银票。
大齐和魏国流通银钱的方式大约一致,官制的银票放出以后,豪族、地主和商贾都可以在上面加盖暗印,以证明身份,防止丢弃或小人作祟。交易后的票面双方可以到钱庄用雌黄更改暗印。
由于面额较大,普通百姓家里几乎没有银票,因此银票只流行于皇室、豪族和商贾之间,工商业交易之用。
她问过悫娘,栾氏只给了她几张私有的银票,而且票面上异常干净,似乎是新得来的。
这十分古怪,定然是为了掩饰什么。
晏含山若猜的不错,幕后黑手给栾氏的脏款现在已经流入市面,以他生意败逃的情况来看,最有可能在钱庄。这是唯一快速换到零钱又抹掉自己踪迹的地方。
她找到这些钱,或许能通过票面上有过的私印,找到那个不肯放过他们姐弟的凶手。
“小娘子。”那账房之一啪嗒一扣算盘,熟稔地舔了一下食指,边搓另一页,边不耐烦地说:“我这虽是小地方,每天来的人也有好几十个,算账都忙不过来,哪有空记人?”
“您再想想,是不是有见过栾氏的票子?”她契而不舍。
“没有没有,钱庄的票子都用雌黄消了印,我哪知道有没有。”
晏含山失望地转过身,她心里也明白,这么做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就算有一点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她越过天井走到前堂来,只见门口团团围住了一个老妇,守卫抄着大棍,嘴里不干不净骂着难听的话,引来许多路人。
“都说了我们钱庄不与外邦交易,凡溥真、北魏、南蛮的人概不接待!你要是再不走,别管我动手撵你!”
那老妇闻言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半卧伏在地上,伸手去扒守卫的腿,大喊道:“我家主人离开抚宁,遣散了我们,只留下这些银票。市井苟活哪里用得了这银票,求您让我将它换作散钱,我儿还指着这些钱看病呢……”
守卫使劲儿挣脱不得,扬起手里的棍子就毫不留情往下抡。晏含山吓得眼睛都瞪大了,她还以为那些守卫只是拿棍子吓唬人而已,她没想到齐国人厌外邦人至如此狠毒之地步。
她想也不想,迎头上前揽下老妇瘦弱的身躯。
一拳粗的棍棒落下来,她也痛的呼出声了。可她还是紧紧抱着老妇,愤言之:“普天之下,就你是人?你们有何不同?她既卖身于齐国人,又怎不是齐国的子民?”
原先以为,今日不但什么事也没办成,还可能还要为正义挨一顿毒打,可人群中忽然寂静了下来,晏含山微微侧过小脸,谨慎地抬眼,这才发觉,胡寻不知何时挡在了她们身前,手里的利剑出鞘几分,稳稳抵着守卫的脖颈,那人吓得,手里的棍子也不知何时滚到地上去了。
“小娘子,这话说得在理,但理不是我们这些赚着微薄工钱的小市民能妄议的。魏国人始终是魏国人,若有一天魏齐再开战,她还是要站在故乡那边的。”
老板似乎对这事也司空见惯了,人们只能听见他慵懒的声音从天井那头的柜台里远远飘来:“走吧,这生意我这做不了。”
晏含山扶着老妪走出钱庄,她见老人家满头华发,脸色也十分沧桑,想必为了钱的事犯过不少难,也碰过不少的壁。
她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帮助她,可一摸腰间的荷包,却也是窘迫得抿住了嘴。
此时胡寻半声不响地跟在她们身后,对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犹豫了几分,还是主动掏出随身所带的所有银两递给晏含山。
她一愣,不解地抬头望他。
哪知他说:“为百姓尽微薄之力,是玄武军该做的事。”
她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虽伸手接住了那袋银两,眉头却紧紧蹙着。
老妪一听胡寻的话,早已朝他们俯身行了多次礼,嘴上直道谢,说多少银两都可以。
她只好添上荷包里所剩无几的钱,一并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