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壑园一切事闭,将晏含山安顿好之后,陆战刚回王府就收到了宫里的信,他展开一看,信中只字未问他安否,通篇都是晏娘子最近吃好了吗、穿暖了没有、心情是否好些。
最近一段时日听八宝说陈天恩十分安分待在宫中,严于修身,克己复礼,每日三省不曾落下,功课进长。陆战回忆起几日前上朝,齐王问及琼州海患之事,陈天恩还答得有模有样的。
他好像开始缓慢长大,不再像以前那样做个庸碌的皇子,旁人及元贵妃都以为陈天恩是忽然转性了,可这一切的根源只有陆战心知肚明,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心爱之人若因为自己的无能而伤痕累累,你定会发奋,宁折损自己,也护想她周全。
陆战读得出话里话外的情思,于是腹中有些酸酸的,大笔一挥仅写了一行字:好不好,你自己来看。
他原是笃定陈天恩的性格较为懦弱,没救回晏云鹿的事或许要在他心里耽搁好一阵,他应当没那么容易说服自己面对晏含山。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一日过后,他便听胡寻说壑园来了贵客。他本想过去看看,谁知叶千秋拦住了他。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栏边有一会儿,久久没见陆战出来,正准备离开,却瞥见他院子里的一角堆满了竹木料和犀牛角,一旁的锦盒里放了十几种弦,其中不乏上好的牛筋等物。她起初以为是陆战闲来打发时间的,可当她起意捡起那张尚未磨好形状的弓时,看见弓臂上雕着一种花草的雏形,她便觉察不对劲。
恰逢陆战从主屋推门出来,见她手里握着的东西,神色有些慌张地跑了过来,叶千秋忍不住问:“原来我近日在府里、军营里都找不见兄兄,竟然是躲在这不见人,做这张弓?”
“这不是本王的。”他立马说,“是子庄放在本王这儿的。”
“这上面是什么图案?”她故意又问。
“洋苏草。”
叶千秋眼里忽然变了神,嘴里喃喃道:“我怎么记着,周副将最是讨厌花草。”
“咳……”陆战忙掐住她的话:“小千今日来可是有事情?三日后便是你的婚期,现在应该待字闺中,不可乱跑,小心被阿爷知道了责罚你。”
叶千秋显然被这话激起了心事,脸色一下便阴暗住。她先是娇嗔地又喊了一句阿战兄兄,随后抱住陆战的胳膊说道:“你知道,我并不想嫁给那个三皇子。”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三殿下的婚事既然已成定局,便不可忤逆。”
陆战的声音十分平静,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这让叶千秋感到碰壁,声音又哽咽起来:“我的婚事,我就是想自己做主,这有什么不对?”
“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这更是国事,关系到齐国的将来。”陆战凝眉。
他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是有些动容的,毕竟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妹妹,为了政治牺牲她的幸福,他如何不心疼。可惜他的身份无足轻重,虽官至封爵,却仍要在叶哑面前低头,也无法替她说情。
叶千秋好似对陆战的回应已经有了设想,她反而是没有多么失望,反而是深深的怨怼:“陆战,我就问你一句,若我宁死也不会嫁给陈重桓,你愿不愿意带我走?”
陆战静静望着那个低了他一头的小娘子,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喊着兄兄,遇到什么事情总是第一时间同他分享,有赏赐的时候永远先问兄兄要什么的小娘子,终于在成长的不归路上,即将与他分道扬镳了。
小的时候阿爷对他十分严格,经常小惩大诫,重罚也不在少数,那时的叶千秋仗着阿爷对她的宠爱,总是拦在他身前,那时她还不如院子里的一株山茶苗高,可她总是毫不犹豫护着他,哪怕他并不是她的亲兄长。
可恨如今,他竟然,不敢保护她,也不能保护她。
那时,叶千秋看着他,就知道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折花——”
叶千秋抹着泪背过身去,疾步离开时正好迎面撞上了飞奔来的狸奴,脚下不慎一滑,她怒目圆睁地大骂道:“谁家的畜生!滚开!”
照看折花的那个小婢女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匍匐着不敢抬头,而折花一跳便钻进了陆战的怀里。叶千秋回头时正看到那一副温柔的场景,顿时觉得自己更加格格不入。
她气呼呼地想,原来不知何时,陆战已经不是那个陆战了。他从前不苟言笑不懂什么叫柔情,可现在的陆战,莫名没了那些锋利的棱角。反而是她自己,身上的寒毛逐渐立起,变成扎人的刺。
……
陆战知道叶千秋做梦都想逃,但没想到她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逃。
四月十五那日,玄武营出了一件大事,营中即将要运往琼州的皇粮被奸细一把火烧了,要知道那可是能救千万人性命的粮食。不过奸贼倒是抓到了,陆战刚好赶回营中,就听见副官在他耳边一顿夸赞那有功的小将,没等他屁股坐热把事情问清楚,就有人领着那抓获奸细的头等功者到了他的面前。
“本王倒是不明白了,粮草已被烧了,你们有什么脸面邀功?”
他横眉盯着躬首的一行人,问:“你就是竹影?那两奸贼是你抓的?”
“是。”男人未曾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