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的上房里,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冯田田一进门,便见一个俏丽的丫鬟跪在地下。再一瞧,大嫂文淑娴、二嫂戚妙真都在。
“田田,”宁夫人一脸焦急,“你不是懂些医术,快来瞧瞧,这丫头怎么了?”
冯田田上前,搭住小丫鬟的手腕,凝神闭目片刻,脸色一沉。
脉滑如珠,她刚想说“应该是有喜了”,看着惶惑不安、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以及满屋子严阵以待的人,不由得踌躇起来。
这个小丫鬟,她甚至死活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一房的人。没法子,宁府上上下下有几十号人,又时有进出,冯田田又不是个聪慧的,实在记不住这么多人脸。
果真有喜了,那么是谁的骨肉?看她垂落下来的鬓发,想必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就这么当着一大家子的面,直愣愣地告诉她这个晴天霹雳,然后让她从此无颜见人,冯田田想想便觉得不妥。
而且,万一诊错了呢?滑脉,也有可能是积食、脾虚等病症,万一最后不是,这岂不就是她信口污蔑姑娘的清白,往后又该如何在家中自处呢。
二奶奶戚妙真见她犹豫不决,发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会不会看!”
宁夫人道:“妙真别急,她若是看不了,大不了去请安先生。”
冯田田松了口气,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可以把这个恶人让安至福来做呢,“我道行浅,也不甚确定,还是让郎中来看吧。”
吩咐下去,又无所事事等了许久,外院的婆子来报:“安先生到了。”
宁夫人道:“赶紧通知丫鬟媳妇子回避。”
冯田田起身,随大嫂二嫂一起到后堂去了。所有年轻女眷都回避,诊视的时候又隔着帘子帐子,郎中甚至不会知道,他看的人究竟是丫鬟还是小姐。
安至福的几次上门,已经让冯田田充分见识到他的医术之精湛。可惜,她只能依礼回避,连向他讨教一二的工夫都没有。不巧宁夫人又叫住她问了两句话,于是这一次连偷听的路都断绝了。
不知过了多久,妯娌仨才得知安先生告辞的消息,并被允许出来。回到上房,宁二奶奶一脸焦灼,“母亲,这丫头怎样了?”
“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
小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眼泪唰地流了出来,扑通一声便跪下。
宁夫人正色问道,“银红,老实交代,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被十数道目光环绕审视的银红,泪流满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究是噤若寒蝉。
宁夫人略一蹙眉,便又和颜悦色,“银红,你是有身子的人,且起来说话。你不要怕,无论是谁占了你的身子,尽管说出来便是,我一定为你作主。”
看得出,这样的说辞并不具备令人安心的力量。银红的头垂落在胸前,十片指甲紧紧嵌入地里,紧咬牙关,好半天才吭哧一句,“太太,我也不知道啊……”
“什么叫不知道,”戚妙真撇了撇嘴,“那个男人碰过你的身子,你心里没个数?”
“这,”银红欲哭无泪,“我爹爹常常摸我的头,弟弟一见了我的面,就朝我怀里扑……这怎么能有孩子呢?”
戚妙真失笑,“这丫头竟是个傻的!——不是这个,是说哪个人——”
目睹这小丫鬟的一团稚气,冯田田却压根儿笑不出来,反觉万分悲凉。看来,她对男女之事,竟是全然的懵懂。孩子都有了,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不过,比起银红,她又能强到哪里去?若不是那不堪回首的一夜,她只怕也要永远蒙在鼓里。
“妙真!她既是个傻的,就别问她了,”宁夫人急忙打断二儿媳,不再同这个吓破胆的丫头絮烦,转向其他下人,“你们先把她扶起来,不要伤了孩子。——杨妈,近日出入厨房的,可有外男?”
统管正院大厨房的杨妈上前一步,满是疮疤的双手交叠在身前,却是永远打不直,“回太太的话,采买菜蔬米面都是我的汉子在管,抱柴挑水是刘旺财负责,若有外人送些吃食,是门公接收,但每日他们都是将东西放在二门外,然后喊我们去取,没有主子传唤,他们绝不敢踏足内院的。”
宁家的大厨房,自上而下,清一色的厨娘和烧火丫鬟,更无半个男子,线索至此似已中断。在座众人都有些烦厌,始终一言不发的大奶奶,玉指轻叩着桌面。
二奶奶戚妙真,将一条粉蓝色湖绸帕子塞进玉镯又抽出来,如是三次,“既是这小蹄子不肯说,可见是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母亲何苦同她扯皮,不若索性发卖了去,省得脏了咱宁家的地!”
宁夫人轻呵一声,“妙真,你这叫什么话!”
银红听了这般绝情之语,霎时间万念俱灰,忽然奋身一跃,朝地上狠命撞去,幸得站在一边的杨妈眼疾手快,拦腰抱住,“银红,你这是弄啥嘞!太太还在这里苦苦搜查,力图还你清白,你又何苦要急着寻死觅活?”
“你们赶紧想想,”宁夫人道,“两个月前那段日子,有没有人出入庭院?”
“母亲,刚才郎中说是两个月?”戚妙真回忆道,“有一次我来请安,到的略早了些儿,便在廊下站着四处张望,那一天,我好像看到冯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