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宗烈纵马狂奔了一路,片刻也没敢停。把萧弘带回营中的时候,他半边身子染着他的血,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们是同一天入的军营。忆起当初,只记得彼时萧弘也不过才十四五岁年纪。少年身量高挑,眉宇间天生一股英雄气,一张脸长得比韩宗烈那十里八乡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亲娘都俊。大晏与达钽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北境几乎从来也没真正安宁过。这些年达钽人屡屡来犯,来一次,就被他们挡回去一次。自从萧弘升任镇北将军,将士们就把他当成了心中的定海神针。只要他在,他们就不会败。只要他在,他们就还有希望。他是所有人的英雄。他们信他,敬他,有如神明。多少次刀山火海,多少次险死还生,韩宗烈从未想过会有一天眼睁睁看着他生死不明地倒在血泊之中。
萧弘早已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冷得像冰,几乎无法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他们一回到营中,军医就赶了过来。匆匆卸了他的甲,程老军医直接剪开了他身上浸透了血与冰水的黑衣,这才看清左胸那处狰狞的伤。那一箭入体颇深,正中心肺之间,又被他生生硬拔了出来。三棱倒刺豁开血肉撕裂出三道极深的伤,止血散刚撒上去就被涌出的鲜血冲散了。
这样的伤,能救回来的机会已经太小了。此时顾不上他被箭擦伤的左眼和坠马时撞伤的腰背,程英眉头紧皱,把小半瓶止血散全倒在棉布上,一把塞到韩宗烈手里,匆匆说了句,“你来按着!”
韩宗烈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勇武过人,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怕过什么。如今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他却一颗心像是灌了铅一样,双手颤抖着,怎样都不敢按上去。
“按着!”程英吼道。
韩宗烈狠狠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把手中的棉布用力按在萧弘的伤口上。
按压让血流的速度缓了下来。程英不敢耽误,取出金针,迅速刺入伤口附近几处大穴,又从医卒手中接过止血的丹药喂进萧弘的口中,急声催促着,“将军,咽下去。快咽下去。”
萧弘极轻微地挣扎了一下。程英见他没有吞咽的意识,按住他的肩膀,拿过医卒递来的水,捏开下颌,强行灌了下去。
药终于咽了下去。程英还没来得及喘上口气,萧弘又无意识地咳呛起来。大量的血随着咳呛涌出唇边,他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程老!程老,怎么办?!”韩宗烈彻底吓坏了,手忙脚乱地一边按着他,一边帮他侧过身来,避免被血呛到。
“这是腑脏出血,尽量让他咳出来。”程英说着连忙在他背上大力拍了几下。
韩宗烈急得双眼通红,把萧弘紧紧箍在怀里,满手都是他的血。就在他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根弦要彻底绷断了的时候,靠着他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程英怕萧弘受凉,让人多添了两个火盆。满室血腥气被炭火一烤,更是浓重得令人无法忍受。等到程英终于把血止住,韩宗烈也已脑袋发昏,精神紧绷到快要吐了。
程英一把年纪了,忙出了一头的汗也顾不上擦,又赶忙去查看萧弘受伤的左眼。
大量的失血像是带走了所有的生气。萧弘双眼紧闭,额上蒙着一层冷汗,任凭程老军医怎么摆弄,再也没有半点反应。
“程老,他……”韩宗烈虎目含泪,问了一半不敢再问下去。
程英转头看了他一眼,“先出去,别给我打岔!”
韩宗烈知道程英现在实在没法分心理他,也不再说什么,起身长出了口气就退到门外守着去了。
等程英处理完萧弘的伤,天都黑透了。其他人也都已经回来了。他一出来就被乌乌泱泱一群人堵在门外,七嘴八舌的吵得他头都要炸了。
程英沉声吼道,“全堵在这儿还让不让将军休息?!都该干啥干啥去!”
他这一吼反而让大家心里镇定了几分。人群纷纷散了,就留下韩宗烈和薛皓、齐怀安他们几个。几人身上也都多少带了些伤。因为担心萧弘的伤势,哥儿几个顾不上包扎,就在这门前杵着,一直等到了天黑。
“程老,将军怎样了?”齐怀安边说边朝程英身后张望。门关着,他什么也看不见。
程英看了他们几个一眼,深深叹了口气,“那一箭位置凶险,伤势太重。血是勉强止住了。但能不能撑过来,还要看他自己。”
几人闻言都不说话了。刺骨的北风吹着,一直冷到了心里。
“还有,”程英抹了把脸,沉声继续说道,“表面虽然可能看不出什么。但是他的左眼,以后……怕是看不见了。”
昏暗的夜色里也能看出几人的脸色一下子都白了下去。韩宗耀年纪小,低着头一声不吭,眼泪鼻涕已经糊了满脸。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齐怀安颤声问。一天之间,他们已经失去了霍铮,失去了数万兄弟,如果再失去萧弘……他不敢想。泪涌了上来,又被他忍了回去。当时他离他们最近,却无论怎样都没法杀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深深的无力感几乎把他逼疯了。他知道萧弘不会怪他,他去无法不责备自己。
程英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只微微摇头,“现在先保住性命,其他的……得等他伤势稳定下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