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的叫好声中,墨麒麟抖抖鬃毛,咴鸣一声缓下步子。萧弘拍了拍它的颈侧,低头去看手里的弓。朔风萧瑟,他浓黑如墨的双眼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看不出在想什么。
齐怀安走过来叫了声“哥。”
萧弘冲他一笑,把弓抛给他,跃下马背,回身朝将士们走去。擦肩而过的间隙,齐怀安也勉强扯出个不大明朗的笑来。戍守北疆十一载,毁去一只眼睛,落下满身伤痛,最终换来天子的无端猜忌。真的值得吗?他自知没有萧弘的通透,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只是心里闷闷的,苦得厉害。
将士们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追随着他们的主将,并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不同。
“斛律亮!”萧弘叫道。
那少年人几步飞奔过来,双手抱弓,单膝跪地,“在!”
“下次你和他比。”萧弘说着抬手指向韩宗耀,“什么时候赢了咱们小韩将军,就让你做镇北军的游骑校尉。”
斛律亮高声应了声“是!”抻长了脖子朝这边张望。
“诶?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韩宗耀冷不丁被点了名,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左右张望。
韩宗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身手差!成天光知道看热闹,回去还不加紧练?你看人怀安都知道要强!”
“我怎么就光看热闹了?!”从小到大,最烦的就是他哥当着弟兄们的面数落他的不是,韩宗耀气冲冲嚷道:“哥,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能打赢你!”
“得了吧!”韩宗烈又白了他一眼,“等你打赢我?还不得等到七老八十去!”
看着他们哥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周围的将士们也跟着一起起哄。闹着闹着,不知是哪个不嫌事大的“嗷~”一声扬了第一捧雪。场面很快变成一场混战。
沈郁离看着热闹,措不及防就被殃及了池鱼。一个雪球飞来,打在肩上散成一片,冰冷的雪花从领口灌了进去,冻得她一个激灵,急忙跳了起来。躲闪间,她的视线落在一团嬉闹喧嚣之中。萧弘站在那里,像是雪山之巅的松柏,独自披着一身无边无形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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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州几日弹指而过,一晃二月过了大半,已近清明。这时节,京中早已是雨雾迷蒙,苍州却仍在冬季。
做了军中的教书先生,也算是肩负重任了。次日一早,沈郁离兢兢业业起了个大早,做了些准备。才两天功夫,她的小学堂里已是人满为患。将士们觉得她讲的有趣,回去一说,又有好些人想来。他们请示了将军。萧弘的意思是“想来就来,愿意学当然好。”于是小学堂迅速满员。虽然人多人少都是教,但是这人一多起来,要指导的就多了,要批改的功课也多了。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想到国子学有国子助教,自己这学堂虽然简陋了点,助教还是得有一个,就又急急忙忙去把磬儿拉了过来。
虽说只是临时接下了这份教书的差事,沈郁离倒也干得十分认真。在军中传递军情消息应是首要,她这帮学生们几乎全都大字不识一个,传递消息主要靠的是口口相传,既不方便也不可靠。战时军情消息一旦出错,极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萧弘想让他们识字,也是出于此等考量。她想来想去,还是要把公文中常用的字和北境的地名先教给他们。如此这般,还得去借张舆图才行。
萧弘的书房在镇北军苍州大营议事厅附近。教完了课,沈郁离来找他的时候已是午后。
小公主对于这桩突然安排到她头上的差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用心。听她说明了来意,萧弘随即带她去看挂在墙上的战图。
“这个行吗?”他问。
沈郁离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那张战图上,从临兴到苍州,又沿着玄水细细勾勒大晏的疆土,最终停在了玄水北岸的一点。
“这里是……翼州城?为什么被划去了?”
“翼州城已经不存在了。”萧弘伸手抚过战图上被划去的字迹,“二十多年前达钽人南侵,第一场大战便是在翼州。后来翼州失守,达钽人放火烧城,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城中一切化为灰烬。时至今日,那里依旧是一片焦土。”
“当时城中的百姓呢?”寥寥数语,沈郁离听得惊心动魄。
“没逃出来的都死在那场大火里了。许多人说,在雷雨天时,那附近还能听到当年那些亡灵的哭号。”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真的有鬼哭之声?”
“翼州风大,想来只是风声。”
“达钽人为什么要焚城?”
“不清楚。”萧弘摇了摇头,“达钽人素来以战养战,破城后常常屠城抢掠。纵火焚城会烧毁城中财物粮草,并不符合他们的做派。或许是为了恐吓震慑吧。”他说着将那幅战图取下,卷好递了过来。
当时翼州城中有多少百姓,其中又有多少的老弱妇孺,他们又该是如何的绝望。广宁王萧弘生于翼州失地,自幼孤苦,少年携剑而归。他的故事,在京中早已被传得家喻户晓。死在翼州那场大火之中的,是否也有他的亲人……想到这里,沈郁离忽然有些后悔问起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