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鱼肉乡里。
但这世道下,哪里又同阳山有什么两样呢?
他们一家人,没钱没地,微薄的积蓄也全用在了给母亲治病上,但母亲最后还是病死了。最后,他的父亲也缠绵病榻,追随他的母亲而去,徒留他一人在这世间。
邬二郎垂下了眉眼,“后来么,我食百家饭,饮千户水,就这么长大了。”
轻描淡写几句话,道尽了他的前半生。
那些苦痛的过往,都被他藏在温润的眉眼之下,再窥不见分毫。
四下一时静默无话。
久久,谢明秀才轻声道:“这也便是你费心为他们着想的原因,是吗?”
风穿过密林,邀了几缕发丝乱舞,谢明秀露在斗篷外写写画画的一双手,被冻得发青。
邬二郎刻意往路旁侧了侧,漏了大半个身子。身后紧盯着前头的如意果然瞧见了谢明秀的现状,一个快步就冲了上前——
“姑娘都冻成这样了还写?!等我回去告诉周妈妈,看姑娘怎么办!”
几步之外,是如意一边埋怨着一边捧了谢明秀的手不停揉搓哈气,旨要让她家姑娘的手暖和一些。
邬二郎满意地收回了视线,眼睛却没往手中如意递过来的物什瞧上一眼,他只就谢明秀方才的问题答道:
“这里的确不是个好地方,却也着实是个好地方。”
似是而非的话,却让谢明秀一下笑出了声。
她依了如意的话往回走,“却不晓得邬公子如今是靠什么营生?”
邬二郎紧攥着手里的册子不放,跟上前头谢明秀的脚步,“小生不才,受家父教导,倒也识得几个字,如今是替人抄书写信维持生计。”
“你识字?”谢明秀有些意外。
但细想想,倒也并不觉得有多么诧异。
邬二郎通身都有股与旁人不一样的气质,谢明秀先前说不上来那是一股怎样的感觉,只觉得他是个温和有礼的。
如今听他说自己是识字的,谢明秀一下便明白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书卷气。
是浸润了书页的沉静气息,亦是通读百卷的沉稳气息。
难得能在这等僻野山村遇到一个读书人,谢明秀心情大好,她示意邬二郎将手中册子翻开,“邬公子可看得明白?”
方才如意递过来时,邬二郎并未细看。只晓得这是谢明秀一直拿在手里的,是个极为重要的东西。
但等他真正翻开之后,才明白,这当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谢明秀竟愿将她一切的所思所想,都交给他看吗?!
一时间,邬二郎难掩心中激动,对上谢明秀的笑颜,他道:“明姑娘这上头写的,都是真的吗?”
他又往下翻了翻。
册子里的字迹娟秀工整,连着上头几幅简单草画——也能一眼观其形。
郑重地合上册子,邬二郎俯身往前一拜,“小生代阳山百姓,谢过明姑娘的大恩!”
谢明秀抿唇一乐,心情更好了几分。
人生难遇是知己,她谢明秀此生能遇如此一知己,如何算不得幸运?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再平缓的山路,下山时,总要艰难些的。
一路由如意搀扶着下了山,谢明秀只觉腿肚子都要软了。站立在山脚好一会儿,她才喘匀了气。
“明姑娘平日要多休息才是。”身侧的邬二郎很是担忧。
“不妨事,不妨事。”
连连喘息两声,谢明秀才将话说完。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方才邬二郎不肯还册子的举措惹恼了如意,这会子她看人又是鼻子不鼻子眼不是眼的,硬将邬二郎看得严严实实的,半点儿不给他靠近自家姑娘的机会。
好在邬二郎这会子心思全系在谢明秀虚弱的身上。
“明姑娘身子也着实弱了些。”他沉吟片刻,“还得找些东西,补一补才是。”
谢明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笑道:“那册子……”才刚起了头,那头邬二郎却将手里的册子又紧了紧,似是不舍还回去一般。
见状,谢明秀没多想便道:“邬公子既识字,便拿回去看吧,明日我还要来这大阳山,到时候再还我便是。”
日近西山,昏黄的光晕笼在女郎身上,为她渡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邬二郎定在原地,像是看呆了。
待到他醒神,那厢谢明秀已带着如意和周扬走远了,容不得多想,邬二郎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他正对着人,一双眼睛温柔缱绻。
“有件事,思来想去,还是得叫姑娘知道。”他眼神定定,“文娘于我,是如亲姐一般。父母亲过世后,亦是她多番照拂,因此我的心中只有感念,并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