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约定要去看明年的日光,他说好的,要和自己等待最终黎明的到来,他明明和自己说好了。
孔真虽极为不忍,也只能狠心开口:“奴才的师傅曾经是大梁第一国手,他的医术虽不能与华佗扁鹊相提并列,可绝对称得上是出神入化。奴才学医十年,尽得师傅真传,若还有一丝可以治愈的机会,奴才也绝对不会对着娘娘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力竭,只想痛哭,抑或大醉一场来忘却这几乎撕裂的痛楚和绝望。
有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滴落,浸湿领口的金线海棠,点点复点点,慢慢晕散开来。
“娘娘,”刘苌从未见昤安悲恸,满心皆是酸楚,不由得上前皆是道,“陛下瞒着娘娘绝非是不信任娘娘,而是实在太在乎娘娘的缘故。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娘娘有血仇在身,本就终日劳心不得安宁,所以陛下不愿再让娘娘为他难过担忧。陛下说过,他知道娘娘知道真相过后会难过,可他宁愿您为他少难过些时候,他是天底下最不愿伤害您的人,哪怕半分他也舍不得,所以才会这样隐瞒娘娘,还请娘娘千万不要误会陛下。这些年陛下身边可以信任的人一个个都走了,陛下身边只有您一个了,其实……这宫里面人人都说自己苦,殊不知,最最苦的,其实是陛下!”
昤安满脸是泪,落在嘴里,咸咸的,咸到了极处,却又生出那样浓重的苦涩来,搅得她满心满脑都是王珩,宁静微笑的王珩,轻轻揽过她的王珩,柔声安慰她的王珩,与她并肩而立的王珩,那个请求她信他的王珩,那个时时刻刻无条件相信她的王珩。
千千万万,皆是那个温润微笑的男子。
“陛下……还能活多久?”她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她问出来的。
“奴才竭尽毕生所学,可保圣驾四月无虞。”
四个月,只有四个月,原本以为会一生陪伴的人,原来只能在她身边停留仅仅四个月了。
为什么?真心待她的人总是会离他而去?哪怕她竭尽一生的眼泪和尊严,也留不住他们哪怕片刻,父亲是,王珩亦如是。
身边有低低的克制的哭声传来,不知是毓书的还是冉月的。
她哽下所有的泪,轻轻道:“你们都下去罢,孔真,你去煎药给陛下,这里我来。”
刘苌和毓书一时愣住,试探道:“娘娘……”
昤安闭眼,疲惫道:“都走。”
刘苌自知拗不过昤安,便只能和毓书冉月等人退出殿外,刚刚走了几步,却听见昤安的声音幽幽传来:“宫里有哪些人知道陛下吐血的事情?”
刘苌回忆道:“除了奴才和娘娘,还有魏容华、孔真、莫有灵、毓书和冉月,再不然,就是那几个抬轿辇的小太监和游云殿门口的侍卫了。”
昤安点头,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正常下来:“好,现在你去,把那几个小太监和侍卫通通秘密软禁起来,安莫须有的罪名也好、赶出宫也好,总之要悄无声息地让他们闭上嘴巴,不能让任何人怀疑。还有,这件事怕是瞒不了魏容华了,将她叫过来罢。”
刘苌仍有几分怀疑:“魏容华她……”
昤安低头,决然道:“本宫既然选择信她,就要信地彻底。”
刘苌颔首,领命而去,留下昏暗的、惨淡的、似是而非的一片光影。
昤安举步行至王珩的床前,慢慢蹲下身,凝视王珩安静的睡颜。
似乎就是去年春天,他也是在这个地方,怯怯地凝视着睡梦中的王珩,臆想着自己未来的生活。那时的王珩和现在一样,皆是如此俊朗清霍,带着一贯潺潺的仙气,似乎随时都会随风化去,只是眼前的王珩,却比一年前更为瘦削苍白,脸颊浅浅地凹下去几分,脸色就像一碰就会碎开的白瓷一样,有些青灰,有些破败,竟看不出丝毫血色。
原来,才过去一年而已,为什么,昤安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几百年,那样地遥不可及了呢?
她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恸,俯在王珩身上,痛哭失声。
阿珩,不要走好吗?我本就一无所有,因为你我才有力量支撑自己走下去。深宫寂寂,处处凉薄,我只有你,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