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亿再次见到她那两个花瓶坯子时,觉得它们很丑,那是一种在制作过程中黏土尚且湿润时不曾发现的丑,一种粗糙的、妖怪现形的、狗屎镶金的丑,但是它像细胞一样每一层都排列整齐。
“怎么了?”汤介庭这么问,是因为斯亿站在门口发呆。
“没什么。”斯亿走到转盘前的位置坐下,转盘前方的桌子上放着一把修坯用的刀具,其中有一支毛笔,而转盘上放着的是她第一次做的那个失败品。汤介庭解释说让她先适应。
斯亿用毛笔沾水在转盘正中画了一个比坯体底部稍大的圆,然后把坯体放上去,在旋转中扶着坯体,轻轻拍打,花了一分钟没有找到中心,花了五分钟还是没找到中心,她的内心不由得烦躁了起来,越烦躁下手的力道就越重,于是距离中心越来越远。
汤介庭在旁边也不知道是安慰、鼓励,还是看戏,微笑着说:“比拉坯找中心要难,没甩出去已经很棒了。”
斯亿改变方法,手掌放在坯体左右两端,慢慢向中间夹击,黏土干燥的表皮磨得她掌心发麻,指腹来回抵在坯体底端和转盘上,指纹似乎也要被磨平了。
所以她在想汤介庭应该是没有指纹的,在监控尚未普及的年代,让警方头疼的没有指纹的罪犯可能是个做陶瓷的手工艺人。
“静宜早上去找你补文身了吗?”这种试探的语气很像罪犯动手前的目标确认。
“没有。”斯亿两掌间的坯体已经无限接近于正中心。
“她昨天很晚才回家,你一直跟她在一起吗?”汤介庭摁住了坯体顶端。
“没有。”斯亿松开坯体,收回手时指尖划过汤介庭的手腕。
汤介庭上下抚摸瓶肚确定中心,一边用湿黏土固定底端一边说:“她手机没摔坏啊,屏幕上一点裂痕都没有。”
斯亿想起了几天前被周妍母亲摔裂的屏幕,她觉得钢化膜一点都不好。
“可能她已经换掉了吧。”
“收到消息还会振动的。”汤介庭把一支修坯刀递给斯亿,一头圆,一头平。
斯亿接过刀,心想傅静宜这缺心眼儿的怎么不知道关机啊。
“你没有义务帮她撒谎。”
斯亿翻转着修坯刀两头,左手圆,右手平,左手平,右手圆,风扇的噪音格外清晰……她用圆的那头指了指坯体底端,问:“不是用水让底下粘住就行的吗?”
汤介庭解释道:“你刚上手,容易修飞出去。”
“哦,谢谢啊。”斯亿点点头,用圆的那头在瓶肚上修起来,甩出来的泥片像铅笔屑一样。
“她昨天在派出所里,所以不能打电话。”
这不是疑问句。斯亿愣了神,在坯体上削出一道凹槽,她很快把刀收回去,抬起头来问:“你们家有亲戚在派出所工作?”
汤介庭眨了一下眼睛,看向转盘上旋转的坯体,伸手摁停了转盘,“她不是第一次去帮朋友捉奸了,这一点没撒谎,那边路段有块凹陷没修,车开过去听得出来,派出所旁边有所高中,新生已经开始军训了,晚饭时间会放歌。”
斯亿不停揉搓着手指,指腹上沾着的灰陷进指纹凹陷处,她看见自己的每个指纹都无比清晰,清晰得可以在白纸上拓印下来,在作案工具上留下完整的犯罪痕迹。
她笑了笑说:“你这么清楚啊。”
“我高中在那边念的,前段时间还去过一趟。”
“既然都知道还要问。”斯亿叹了一口气。
“她把人揍进派出所了?”
“那倒不是,在酒店里,警察扫黄扫到那屋了,大概以为她们搞仙人跳吧,就被拉过去做了个笔录。”
汤介庭笑着说:“既然没犯事,有什么必要让你骗我。”他话刚说完门铃就响了,他走出去把傅静宜放了进来。
“你把密码告诉我。”刚进屋的傅静宜对着汤介庭黏黏糊糊地说。
“我给你发张卡要不要?”
傅静宜翻了个白眼。
斯亿觉得很紧张,越紧张越假装对修坯这件事很投入,在坯体上手动刮了半天才发现转盘没在转。
“嗨!”傅静宜像只兔子似的跳到斯亿跟前,笑容灿烂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嗨。”斯亿有气无力地对她扯了个微笑。
汤介庭提醒道:“别大呼小叫的,你宁姐待会儿手抖了。”
傅静宜理直气壮起来:“放屁!张希元叫宁姐出去玩剧本杀了。”
汤介庭走到柜侧往叶宁空荡荡的地盘探了一眼确认,“我忘了。”
傅静宜左手握右手,对斯亿疯狂眨眼睛,“可可姐,我刚吃完饭就跑你店里了,没看见你人,诗云姐说你在我哥这里。”
“嗯。”斯亿用刀头在已经打开的转盘上敲了两下,险些磨出火花,忙收回去,把斜刘海捋到耳后,问:“你早上怎么没来?”
“我睡过头了,11点才起床。”傅静宜的小脑瓜里在想,用刀头敲转盘是一种什么暗示呢?虽然斯亿只是告诉她,自己是为了这个丑花瓶而来,没别的什么原因。
“那你明天早上过来吧。”
“好。”傅静宜点点头,笑呵呵的,瞥一眼汤介庭,又暼一眼汤介庭,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