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只是身后出了一身冷汗。
刚过六点,北京的天还没亮,她已睡意全无,起来换衣服洗漱,走出房间,正看见刚睡醒的沈知年。
他穿着黑白色的小狗睡衣,脚上是毛绒拖鞋,卷发乱成了鸡窝,揉着惺忪的眼睛朝她打了个招呼。
辛睿惊讶:“你起得这么早?”
“压根没睡着,我认床。”沈知年说着打了个哈欠。
他去楼下的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灵魂才算苏醒,探出头来,问她:“你今天是要去海淀吗?”
辛睿点头,“应该是在那边。我自己坐地铁……”
“我跟你一起去。”沈知年截过话头,“我在网上搜了一下,那边有不少好吃的。”
她知道他不是为了去吃东西才出门的,她知道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辛睿点点头,没有拒绝。
上了地铁后辛睿就知道,没有拒绝沈知年同行,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她低估了北京地铁早高峰的盛况。
明明刚到七点,地铁里已经坐满了人。刚开始,他们二人还能找到个稍微空旷点的地方站着,随着地铁的行驶,乘客只上不下,人越聚越多。
辛睿在人群拥挤时不小心松开了扶手,就再也没了重新抓上的机会,在车厢的剧烈摇晃中根本无法站稳,时不时地往沈知年的身上倒去。
沈知年今天换了一身红色格子外套,戴着黑色渔夫帽盖住乱糟糟的卷毛。他个头高,直接抓住了高处的扶手栏杆,双脚站得极稳。
每一次随着人潮的涌动靠近他时,辛睿都能闻到他衣服上柠檬消毒水的香味,清爽而酸甜,还有一些薄荷的凉意,让她总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又一站停靠,看似满员的车厢,挤一挤又可以塞进几个人。辛睿身材瘦削,一个大块头企图挤进她和沈知年的中间,沈知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人捞了回来,低头对她说:“抓紧我。”
辛睿攥住他的衣袖,下巴紧靠着他的肩头。
柠檬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直到地铁到站。
·
按着姑姑的说法,姥太去年确诊癌症晚期,不想再受治疗的苦楚,干脆放弃了治疗,子女们将她从医院接回了家照顾。
姥太子女众多,现在住在大儿子家。根据姑姑给的地址,辛睿来到一片年代已久的小区,年近四十岁的姑姑就在楼下等着她。
沈知年将她送到楼下后,见有人接她,便主动提出离开:“我去小区对面的早餐店尝尝豆汁,你好了来找我。”
他走远后,姑姑看着他的背影,别有深意地辛睿问:“怎么是男同学送你过来的?”
辛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装作没有听见。
进了家门,客厅里坐了一屋子的人,大多是中老年人。他们原本正叽叽喳喳地聊些什么,一见到辛睿,个个都同时噤了声,齐刷刷地看着她,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像是看见了外星人。
辛睿略过他们,径直去了卧室。
卧室内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屋子长久不通风的霉味,又像是人之将死,从皮肉里散发出的气息。
姥太躺在床上,刚刚入秋的天气,却已盖着两条厚厚的棉被。她闭着双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有力气睁开,皱纹和下垂的皮肤呈现出同样的弧线,紧握着人的生命也不断地下沉。
床两边坐着一堆老夫妇,辛睿凭借模糊的记忆辨认出他们是她的爷爷奶奶,他们看着她,双唇紧抿,一言不发。辛睿草草扫了他们一眼,从他们的穿着和外貌识别出,他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和她们母女相比而言。
姑姑在床边轻声唤醒姥太:“姥太,姥太,快看看是谁来了?是小睿啊,你的重孙女,你不是惦记她好久了吗?”
姥太缓缓睁开眼,浑浊的双眼从狭窄的缝隙里透出黯淡的光,她看向辛睿,声音沙哑:“小……睿……”
她吃力地抬起手,辛睿走过去,握紧她的手,说:“姥太,我来看你了。”
“小睿……小睿……”
姥太看着她,像是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她的名字,眼角流下两行泪来。
她每唤一声,辛睿就回应一遍:“我在呢,我在。”
姥太看向衣柜,缓慢地说:“把……柜子里……盒子……拿来……”
姑姑顺着她的目光打开衣柜,边翻找边问:“姥太,你要什么?这个?还是这个?”
最后,她翻出了一个木质的方盒,盒子行雕刻着昙花祥云,似是有了些年头的老古董。
姥太说:“小睿……拿着……”
辛睿刚要伸手去接,一直沉默着坐在一边的奶奶突然站了起来,厉声阻拦道:“不行!不能给这个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