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寒。
冀州位于黄河以北, 广宗的纬度比颍阴高不止一度。七月某一天,寒意突然到来, 只几天时间就从热烈的夏变成寒风凛冽的冬天,几乎让人回不过神来。
院子里的豆荚已经被收拾起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在寒风中不时抖落下几片枯萎干脆的叶子。
波才的声音就像寒风一样干涩,“公子,我等果然从开始便注定会败吗?”
荀柔无声地回望他。
“黄天之世,果然不存?天下小民注定被官府、被豪族欺压吗?”
“你后悔吗?”荀柔问他。
“在颍川逃过长社之火,从阳翟的刀兵下跟随我至此的兄弟,已经死伤殆尽,也许我会死在下一次与汉军交锋之时——我想要一个答案。”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波才疲惫而无望地荀柔道, “我听说书上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公子就同那圣人一般呢。难道,天生小民,就是同牛马一般,就是为了奴役、驱使、戕害,忍受饥寒,而不允许反抗吗?我只想知道,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荀柔望向他,波才从一开始,便和许多因为笃行太平道法术而成张角学生,因为逃避天灾、饥寒、重税、死亡的流民不同, 他也是张角的学生,他也为生存挣扎,但他的确有那么一点不同。
这因为这一点不同, 他现在站在这里。
“自然不是。”荀柔望着波才,他数次地暗示引导,现在终于奏效,“其实你们可以有很多机会。”
“诚然,冀州是天下中心,但紧邻洛阳,在此处起兵,必然引起朝廷全力镇压。如果一开始,张角没有选择这里,而是选择扬州或者交州起兵,你们不必这样早直面中央精锐北军五尉。”
“如果半年前,当初告密者被发觉时,你们不一心攻击洛阳,那么守住太行山和济水两线,就能保有冀州,并向青州、徐州发展——近来边地不稳,只要你们不攻击中央,朝廷不会下决心派出幽州、凉州的骑兵。”
“如果你们不是各自为战,而是统一战略,相互协作,就不会被朝廷分而败之。如果你们稍加训练,学会各种器械,你们不会败得那么彻底。
“如果你们不急着占领城池后抢掠,而能放粮救济,约法三章,那么就不会激起百姓反抗,甚至能连为一体。”
太平天国如何兴起?——耕者有其田。
这几乎对百姓无可救药的吸引力。
“如果不是张角病了,不再有进取心力,至少你们不会如现在这般坐困孤城,日销月减。”
这个词,另波才浑身一颤。
“甚至,如果你们能再忍一忍,不着急着在甲子年起事...”一二年间,凉州要乱,倒时候朝廷一只手压在凉州,就没办法如现在这般集全国之力,覆灭黄巾。
“这世间绝非一切注定,当你们反抗朝廷之时,你们拥有胜利的可能,无论这条路多难,但只有迈出脚的人,才有后来,即使如今你们失败,却也并不代表,后来者不会成功。”
“你若是心有不甘,听到这话,是不是会舒坦一些?”荀柔故意道。
但立刻,他发现波才居然哭了。
这个比他高一头的壮汉,在他面前哭得声泪俱下。
对波才来讲,如果荀柔没有出现,他会和自己许多同袍一般,骁勇无畏地战斗到最后一刻,以为在为自己的志向而奋斗,以为自己就如汉朝廷对他们的称呼“蛾贼”一样,是在绝望中扑火的飞蛾。
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的志向,难道就是带着兄弟们一起赴死?
每一次战斗,即使胜利,也毫无希望,周围熟悉的乡党,跟随他的兄弟,信任他的袍泽,不断有人死去。
他看不到希望,就以为眼前绝境就是天地造就,他们被天罗地网,天生就低人一等,要承受苦难的命运。他们在无望中挣扎,死前却期待的望向他,希望他能替他们看到将来的黄天之世。
但黄天之世到底在哪?
“公子,我等已死无日,亦不足惜。”波才跪下来,埋下头,将头磕在泥中,“还望公子将来成圣人之道,救天下黎民百姓于困苦。”
荀柔没有感动,只是叹了口气,“你还没有死,你想袍泽也还未死尽,如今你已全然放弃性命,也弃他们的性命了?”
波才猛然抬头,“公子的意思是?”
“广宗西南是大陆泽,此地水流蜿蜒复杂,泽中小岛林立,又通绛水,朔流可至太行山脉,既是险地又是生机。”
“然而、然而,老师病重,必不能行...”
“你当初对我说,张角干系千万人性命,故而比你的性命和你兄弟性命更重?而如今——”荀柔未尽之意俱在不言之中。
“我话已至此,君且自思量。”荀柔向他轻轻一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当波才犹豫着,没有将此事告诉张角,亦未对他怒目以向时,荀柔便知道,已经成功一半。
张角病重不起,已无法控制城中人心惶惶,又或者,他就算如今还能起身,也不可能再用言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