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竟冬,一夜北风呼啸,早起见白霜生满阶前。
午时过后,哒哒的马蹄,沿着两面高门大户、夯土围墙的里道驰过,在一户门前停止。
御者扯住缰绳,停稳马匹,请主人下车。
伸手掀起帷帘,荀彧点头谢过御者,正待下车,却听吱呀一声,户门从里打开。
他扶着车辕抬头,只见披着靛青氅衣的俊美青年,自门内快步走出,来到车前。
“阿兄,一路辛苦。”
青年向他伸出手臂,向他抬头一笑,眉目隽丽,宛然生花。
“含光。”
荀彧一时都不知该笑还是叹气。
纵使兄弟,二千石侍中在车前侍奉他下车,阿善真是一如往昔。
不好拒绝堂弟好意,荀彧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听闻弟每日午时入宫侍讲,今日怎在家中?”
“阿兄你衣衫如此单薄,不冷吗?”荀柔飞快转移话题,将手炉递过去。
荀彧看着他长大,哪里不知他在敷衍,他摆摆手,没有接手炉,“教导皇子乃是重责,岂可如此轻忽。”
“是我错了。”荀柔抬眸望着比他高两寸余的兄长,眼睛眨眨全是诚恳,“明天我一定按时上值,今日已经告假,阿兄就请既往不咎吧。”
说完,再奉上乖巧奉上手炉,引兄长入内。
如今,荀氏在雒阳聚居的这座小院,并不是何进当初送的那处。
实际上,荀柔当初住进去,并没想过要住长久,只是后来这样那样事情,又要教皇子,故而才没有换住处。
待他和荀攸归去颍阴,荀攸独自再来雒阳时,就拒绝了何进再安排住房,自己在雒阳东北租小院居住,再后来荀柔让学生入雒,在南市开铺做生意练习算学,让荀攸帮忙安排,大家商量后,就在城南买了一个大点的院子。
前院之中种满修竹,此时虽然西风渐紧,但庭前却翠竹千竿摇曳,蔚然可观。
荀柔领着堂兄绕过前堂,穿过草木半枯却打理整齐的中庭,到宅院最里角落一处,他自己的居所。
这间一明两暗的三间室前,却不似别处规整。
尺寸之间,一眼望去,矮树夹杂着些参差草木,临近台阶边,几茎木茎伶仃半枯,顶着几团黄白,既不似花也不像果,倒似蚕茧。
实在乱七八糟。
荀彧看着忍不住蹙了蹙眉。
“兄长,可猜一猜这是何草木?”荀柔轻笑,挑眉露出狡黠。
荀彧侧眸看他一眼,知道他说此话,是有缘故,故仔细看那株半枯的植物,细细沉吟,“此花实白似如蚕茧?非《尚书》所谓——岛夷卉服,厥篚织贝者乎?”
“兄长博学多闻,实令柔佩服得五体投地。”荀柔叹服,拱手长揖。
卉服,就是用花作的衣服,织贝,则是织物如贝,由于棉花种植尚未普及,出现之地又在夷岛(海南岛),《尚书》以此形容棉质之衣物。
另外,此时由于“棉”尚未在中原普及,就连天子西园中种植,也只以为观赏,而不识其用途,所以连这个字现在都还没有。
但他哥居然能从浩瀚典籍之中想到此句,能猜出来,真是什么神仙。
“行啦,”荀彧忍不住轻轻一笑,伸手拉他起来,“弟在家种植此物,不忘百姓寒苦,兄还有何话可说,进屋吧,叔父与采姊俱有书信让彧带来,含光不想一睹为快吗?”
再次转移话题被拆穿了。
不过,兄长既然不计较,那就过关,荀柔连忙应了,将兄长领进屋。
信中不过家常事,看过信,荀柔便同兄长说起雒阳如今形势。
荀彧不时提问几句,他也一径都说完,见兄长不时或沉吟或点头,心里不免有点惴惴不安。
不过,堂兄最终也并为表露责备之意,只点头表示知道,他最后可是松了口气,“兄长受举,明日将赴公府试?”
按照规矩,被察举的孝廉,需要通过考试合格才能授官。
荀彧轻轻颔首。
“诸生试家法,文吏试笺奏,”荀柔笑问,“兄长是要试家法,还是笺奏?”
家法指经书,笺奏是公文,两者只需才加一科考试通过便足。
他家既有家传,他哥又曾经做过郡吏通公文,显然两边随便哪个都没问题,但两者升迁路线却不相同。
若是前者,则多留在中央为郎官,将来迁升路线则往三台,若是后者,则多出外地方为令、长,迁升则是太守、刺史。
他心里当然想让兄长出任,但他也知道堂兄心中是自有主意的。
果然,荀彧毫不犹豫直接道,“欲试《春秋》。”
那就是经书了。
堂兄心中已有决断,荀柔自然也无话可说。
次日,荀彧便往尚书台拜谒,这一次先是审核资料,确定人是否有冒名顶替等情况,然后便要等着安排考试。
这一等,时间就可长可短了。
若是找到关系,那当然就能尽快安排,如果没有,那就得等尚书台什么时候有空,再联络太学博士,再确定时间,那就有得等。
到这时候,荀柔这才发现,自己两入雒阳,都没结交什么人脉,倒是由于和袁绍关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