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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站在雒阳皇宫却非门前, 仰望高台之上的皇宫第一殿——却非殿。
赤色旌旗在秋风中高扬,玄色“汉”字,随风翻卷出不同形状。
玄甲红裳的兵卒, 脸掩在兜鍪之后, 执旗高举。
旗帜一路延伸向高台殿宇, 宛如翻滚的血色云海,玄服冠冕的天子,就站在红云之上。
残垣断壁,半颓半毁的皇宫真相,似乎已被眼前恢宏气势掩盖。
几乎让人忘记,这是座数日之前才发生过宫乱、大火、破坏、杀斗的皇宫,就像让人忘记, 就在几日前, 小皇帝被宦官劫持、胁迫、仓皇出逃一样。
至于说——几乎,是因为, 有人忘记,但这个人,绝不是他董仲颖。
这些小伎俩对于身经百战、尸山血海厮杀出来的他,都毫无用处。
铁甲皮靴、兜鍪重剑的重量, 使每一步都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他目光漫不经心扫过那些看上去精悍,实则不过虚架子的执旗卫士,昂首挺胸, 大步向前, 没有丝毫迟滞。
沉重的脚步, 一步步向上, 掠过沿阶而立的公卿百官, 和他们温良端庄表像下鄙薄的目光。
这种目光,从他第一次到达雒阳,早已经看得习惯。
要忍耐。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已不是十六岁时,被呼作蛮人,就愤起杀之的少年羽林郎。也不是在袁氏门下为吏,被随意呼喝去来的掾吏,也不是屈奉宦官,只为一点上战机会的小将。
粗粝的手掌握在剑柄上,缓缓转了转。
“天子在上,斄乡侯领并州牧董卓,还不跪拜行礼!”
董卓侧过头去。
啊,身长伟貌,姿仪宏雅,即使夸刀而喝,亦是怒容庄肃,这样的仪容,自然是名门之子,关东士人之首,天下之望袁本初。
他停住脚步,抬头仰望天子,“臣此生未登天子之堂,今日有幸,得见君颜,胸怀激荡难抑,请天子谅臣心怀,准臣近前拜见。”
这样的距离,对他来说,只需抢两步,腰间这柄剑,就能刺中天子娇弱的喉咙。
小皇帝悄悄瞥向左方。
董卓随之瞥去。
风住。
心停跳一拍。
那一瞬间,他以为见到仙人。
霜雪为神,冰生玉骨。
轻裾随风,翩然将飞。
人,怎会有这样冰冷又清淡、审视又无情的目光。
神魂一摄,董卓飞快又定下心来。
雒阳皇宫之中,怎么可能有神仙。
紫绶金印进贤冠,玉貌花颜风流体,在一众老朽的公卿之间,这样的高位,这样的容貌,全天下当然只有一人。
年轻的太傅垂眸几不可见的一点头,姿态与众位公卿如出一辙的温良躬谨,姿仪端庄。
固然容颜炫目,但最初那摄人的一眼,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斄乡侯请上前。”小皇帝抬了抬手臂,倒是字正腔圆,“君千里而来,为国奔驰,朕甚是感动。”
金属铠甲重重响了一声,董卓抢上前两步单膝跪地,霎时眼泪淋漓,“臣在城外,见皇宫颓败,宫墙坍塌,朱雀阙为大火烧得焦黑,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难受,担忧陛下安危。
“今日得见陛下无恙,老臣甚是欢欣。”
被金鳞铁甲包裹的魁伟身躯,即使跪下去,仍然几乎有刘辩一般高,那张饱经风霜、粗犷黝黑、虬髯蓬乱、老泪纵横的脸,顿时填满了刘辩整个视野。
刘辩顿了一顿,才从他如雷霆轰鸣的身音中回过神,“董公请起,董公忠诚,朕已心知。”
“谢陛下!”
庞大身躯站起来,更像一座大山了,连影子都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刘辩转身走进大殿。
身后的视线,仍然如有实质跟随着他,让他后颈一阵发凉。
脱鞋、去履、朝拜,一套流程过后,便开朝议。
“宦官祸害百姓,流毒诸夏,如今又阴害大将军,挟持天子,动摇社稷,其罪罄竹难书”
开阔的皇宫大殿之上,董卓声如洪钟,痛斥宦官种种恶行,震得整个高梁栋宇隆隆回响。
当他说到宦官“违反尊令,挟持天子,非人臣之道”云云,公卿中一人突然起身,“君既知尊令不当违,天子数诏却兵,君数言推诿,又与宦官何异!”
众人望去,却是也才得入城的执金吾丁原。
董卓回转身,昂首望了一眼对方,“丁公身为执金吾,不能守卫王室,至使国家播荡,宫室尽燔,天子为宦官所胁,何却兵之有?”
“你——”丁原羞怒语塞。
“陛下,丁建阳身为执金吾,却不能守卫天子,臣请罢之,以儆天下。”董卓回身抱拳一礼。
“朕——”刘辩又忍不住瞥向太傅。
“丁公北守孟津乃是大将军之令,雒阳乱日,并不在城中,”议郎种拂起身拱手,不徐不疾道,“岂能以此罪之。”
董卓眼角一抽,顿了一顿,缓缓道,“君可是抚定凉州的司徒种暠之子,种颖伯乎?”
“正是。”中年文官傲然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