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霁月窝在自己的临时新办公室里,指尖时而敲着键盘,时而敲着木质桌面。她已经把自己锁在这里近四个小时,看台本抠细节是主线,间或还要胡思乱想。
屏幕投射的凉幽幽的白光忽然弱了下去,她站起身接好电源线,疲惫地跌回椅子里。一手摘下大框眼镜,一手揉着酸涩的眼球和压出红印的鼻梁,趁充电的功夫盘算起换嘉宾消息的堵点,可很快又再一次跑神。
切换工作调整法是越辉教她的,那个非人类曾经云淡风轻地说“看不进去就换个本子,消费赛道的看不进去了就看科技赛道,科技赛道看不进去就看医疗赛道,就当是休息了”。安霁月曾经虔诚地膜拜过这位撑起安世资本半边天的女人,现在只觉得人和人还是不能比的,自己就没那个三头六臂的本领。
安霁月看着进度及半的台本,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这速度不慢了,可其实还能更快。
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陆烨。
嘉宾资料上的3号男嘉宾,是个刚刚被挖进基金公司的新秀,入行三年便凭着出色的研究和判断能力小有口碑,外界纷传z司的下一只公募会由他掌舵。目前单身的他,感情经历上只写了一段校园恋爱,与对方因为“异地、成长路径不同”这种无伤大雅的原因而分手。
这些信息汇集成一个标签:【优质单身男】,新台本也在这些光鲜亮丽的地方做足了文章。3号男嘉宾永远西装革履,谈吐不凡,适时体察其他人的想法,妥贴对待女嘉宾的示好。但安霁月在修改台本时却总忍不住去回忆里东翻西找,那些蒙了尘也舍不得丢掉的、名叫“陆烨”的旧闻和旧念,反复在她的脑海里沉沉浮浮。
比如陆烨爱穿黑色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会松开,但领口会特意熨平整。陆烨的声音沉稳坚定,讲话从来都是不疾不徐。陆烨的眼睛像浓稠如墨的夜幕,情绪波动时会有一闪而过的流星。陆烨会为了保持最佳状态而极度自律,因而高效永远都是他的第一准则。陆烨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和道德标准,不会为任何触碰到底线的行为留几分薄面——就像昨天当众质问她那样无情。
这样的他,将要见面、约会,甚至恋爱,而这一切都会出自她的安排。
她的十指在键盘上心不在焉地打圈,几分钟后又一次做足心理建设,写下“增加暧昧眼神对视特写”的修改意见。安霁月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一双深邃的眼眸,胸口涌上点滴酸涩。先吃午饭吧,她猛然起身,决定把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置之脑后。
此时到了午休的时间,大部分快餐店已经打烊。工作已经这么痛苦了,吃饭总不能亏待自己,安霁月心中一狠,昂首阔步走进了旁边的高档餐厅得月小馆,报出“一个人”后便开始大点特点。
“这几样招牌菜我都要!”她豪言壮语地拍着菜单,服务员微鞠着躬满口答应。
“点那么多,自己吃得完么?”
颇具玩味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包厢门口传来,得月小馆的大堂里只有她一个散客,显然指代明确。管得着么你?安霁月脸一垮,挂着一副不好惹的神情转过身去,不料与撑着门框眼含笑意的陆烨四目相对。
“安导,一个人来吃饭?”
他像是在和偶遇的同事打招呼一样随意自然,长腿交叉,斜倚在包厢门前,身姿俊逸清朗。安霁月机械地点点头,刚刚的不耐烦连同她的思考能力一起飞到九霄云外,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想起回问。
“陆烨?你没……你怎么在这儿?吃饭,是和谁?”
陆烨似乎完全没在意她慌乱的反应,听到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提问竟也能对答如流:“是啊,刚好最近需要在p城调研所以就没回s市。这不是上午调研结束了,就来和企业的人一起吃个便饭。没想到能和安导碰上,真是——”
他把最后的“有缘”两个字替换成礼貌得体的摇头微笑。连续被叫“安导”的安霁月却笑不出来,前天三更半夜叫“霁月”的是你,昨天当着一干人等来找她理论亲密戏码的是你,此时此刻摆出疏远客气模样的还是你。最初的慌张渐渐褪去,安霁月握着茶杯的手越收越紧,陆烨,你到底要用什么姿势和我对话,又希望我用什么态度回应呢?
“陆先生,果然年轻有为。”她猛地松开茶杯,酝酿好情绪后扶着椅背缓缓起身,赞许的目光将他由上而下地打量了几遍,“贵司换您来参加我们节目再合适不过了。您的新台本会由我亲自操刀,我们请来的女嘉宾质量也特别高,相信一定能成就您的好姻缘。”
他们相距数米,她看不真切陆烨脸上倏然消逝的悠闲神色,却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他布满寒意的眼底划过转瞬的流星。她支撑着紧绷的假笑,他却似乎维持不住伪装的轻松。陆烨没忍住上前了几步,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明显粗重的鼻息清晰可闻。淡淡的酒气飘了过来,安霁月心中一紧。
她拧着眉,脱口质问,“你喝酒了?”
男人闻声,猛地驻足,别过头冷哼一声:“和你有什么关系。”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忽然凝滞,安霁月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重新坐下,陆烨则在刺耳的拖地声中转身推开了包厢的门。
的确,早就和她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