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从前在王宫侍奉湛阳的时候, 有幸被准许读书识字。湛阳不爱做学问,她倒是有事没事便爱往藏书的宫殿跑,并且什么读、什么都学, 管他算术、历法、诗词、天文, 一股脑的往自己肚子里塞。在这一过程中她也读过几本医书,略通治病救人的法子, 可是眼下她却没有办法救聆璇。仙人的体质与凡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她握住他的脉搏,竟然什么都感受不到。
“别浪费时间了。”聆璇微微用力将手腕挣出她的掌心, “说了我没什么大事……欸, 你别瞪我, 这真不算什么。过去我受过更严重的伤, 不知道有多少次差点连命都丢了, 可你瞧我不还是好好活到了现在?上苍有命, 不会让我轻易死去的。”
“你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阿箬还以为那个鬼蛛娘对聆璇而言是很好对付的小角色,毕竟之前看聆璇的态度,根本就没有将那位所谓的魔尊放在眼中。她和他相识这么久,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哦, 因为急着回来救你, 所以用了些非常的手段。”聆璇面色平静的回答。
阿箬语塞。
她信聆璇不是在推卸责任,他受伤恐怕的确是因为她的缘故,但他将这番话说出口也不是挟恩图报,更不是想让阿箬愧疚,仅仅只是因为阿箬问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便坦然的将真相说了出口。
“我现在……能帮你做什么吗?”阿箬心绪复杂,她用帕子擦去了聆璇唇边的血,那殷红的颜色触目惊心。从某些方面来看他与凡人没有什么不同, 会流血会疼痛。
聆璇将头枕在阿箬的肩膀上,大半边身子倚靠着她。片刻前群魔咆哮的山谷此时寂然无声,夕阳彻底的沉下之后,明月的清辉轻柔洒落人间,忽视掉不远处的魔物尸骸,阿箬竟能感受到一种静谧安宁的氛围。“就这样吧。”聆璇说,“我靠着你休息一会,一会就好了。”
“你……”阿箬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半阖安静,鬓边散落的长发被晚风吹拂,无意间纠缠着阿箬的脖颈,让她感觉略痒,“鬼蛛娘现在大概正忙着治伤,你暂时不用怕她。”
“……我想问,”阿箬终是鼓足了勇气,“您何必要为了救我而自己负伤呢?”
“嗯?你难道希望我抛下你不管?”
“站在我的立场上,自然是希望您能够来救我;可是如果从您的角度来思考,救我这样一个凡人似乎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阿箬问完这句话之后,屏息凝神的等待着答案,忽然她肩头一轻,下意识侧首正好对上聆璇的双眸,“并非没有意义。”他说:“天地间的虫、鸟、鱼、兽,皆是生灵,只要是活着的,便是有意义的。我既然有实力救你,为何不救?我受伤还能复原,你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阿箬深吸口气,明白了聆璇的想法。他是真正做到超出凡尘了的仙人,世间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平等的,众生之中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而他对众生却也有种一视同仁的兼爱。今日落入那女妖之手的如果不是阿箬而是别人,是乞丐是王孙、是男人是女人都不重要,他一样会冒着危险赶来相救。
想明白这些之后,阿箬心中有释然,却也有淡淡的怅然。
怅然什么呢?真是奇怪,性命既然已经保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自嘲的笑笑,心想人果然贪婪。
“还有件事情我不明白。”
“你说。”聆璇埋在阿箬的颈窝,淡淡的开口。
“那妖怪为什么要来找我?”阿箬以为自己就是个看热闹的凡人,上古之时的恩恩怨怨与她没有关系。
“风九烟神智不清,从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说到这里聆璇蹙眉,他就算再怎么迟钝也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风九烟和鬼蛛娘似乎是专门布下了一个局,鬼蛛娘负责拖住他,而风九烟是专程过来找阿箬的。
“也许……”
“也许什么?”
聆璇仔细想了想,摇头,“没什么。我的猜测没有多少依据,说出来只能让你烦心。”他睁着空洞的眼睛,所见到的是混沌的微光。鬼蛛娘说的不错,他早已经是个瞎子了。
阿箬看见他合上了那一双好看的眼睛。似乎就这样睡着了。她没有继续追问他之前未说完的话,但却在这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想要伸手,去碰一碰他在月下如同蝶翼一般的眼睫。
当然,她最终也没有伸出手去。和聆璇相处了这么久,阿箬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睡着。因此她也就悄然的将手收回到袖中,仰头默默的看着天边明月。
湛阳的躯壳躺在石台之上,血色的丝线灵活的穿梭在断肢之间,只用了不到片刻,便将她重新缝合成了生前的模样。
黑暗中有一团幽火摇曳,眨眼间没入了湛阳的身躯内。死去的翁主重新睁开了眼睛,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现任勾吴王的独生女,而是鬼蛛娘。
“凡人的躯体,果然笨重。”附身在湛阳体内试着走了几步,鬼蛛娘厌恶的评价。
不远处的树上坐着一身绿纱衣的女子,风扬起她的深青色的长发,在听到鬼蛛娘的声音后她仍旧眺望着远方,只懒洋洋的抛下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