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0年的夏天,8月19日。父亲的炼金术研究出了事故,我被卷进爆炸里。”
不是战争,这让汤姆略微松了一口气,然而与此同时,那毫无起伏的声调又显示出另一种令人不安的痕迹。“是连环爆炸。父亲只顾着保护大部分的研究手稿和成果,忘了自己。我醒过来……或者说恢复意识时,先看到自己的尸体,再看到父亲的。他扑在这具人偶上,手里还握着魔杖。”
“你说你现在的身体是人偶?”他下意识抚了抚艾蕾奥瑙拉的脸颊,肌肤柔软,与活人几乎没有差别。
“我父亲长年投身于炼金术的研究。如你所知,这个学科主要分为两支流派,或者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研究方向——”
汤姆了然地接过话头:“魔法石,以及人造人(Homunculus)。”
“父亲的计划是先制作出尽可能与人类相似的的躯壳,再设法注入生命。就我所知,他认为这具人偶一旦完成,会是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这么说,事故发生在还没有完成的时候。”
“一开始,与其说是灵魂附身,不如说我被困在这副躯壳里了。我能看,能听,只是没法控制哪怕一根手指。当然,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离开。”
“……那个家养小精灵呢?难道它没有发现主人出事?”
“发现了,也进了实验室。它看见死去的主人,没察觉人偶睁着眼睛有什么不对,而我又无法制造任何动静来引起它的注意,只能看着它哭哭啼啼地走了。”
艾蕾奥瑙拉的口吻平板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似的。“就这样,我和我自己的尸体面对面相处了……我不知道,可能是一个月吧。”
书房下那间被掩藏的炼金术实验室。亲身步入过房间的汤姆几乎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
处理过的特殊石墙隔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声音。
灯火燃尽之后,一切陷入不见天日的黑暗。
被囚禁在徒具人形的容器之中动弹不得。
明明看不见、听不见、无法触摸,意识中却无比清晰地知晓,一步之遥的距离外,“自己”正在一天天腐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终究会变貌成看不出原形的烂肉骸骨——
“……某一天,也许是终于适应了——我发现自己的意志好像逐渐能对这具人偶施加一点影响。花了一些力气,总算用这只手把父亲的魔杖捡起来,试着修好了我自己的魔杖。幸好人偶的身体还能用魔法,否则后来学着控制手脚时,摔倒了想爬起来都很难。”
“所以家里才到处都铺着地毯?”他勉强扯了扯嘴角。
“对,是那段时间加上的。人偶只做好了视觉和听觉,没有嗅觉和味觉,触觉极其微弱,要靠放大感知的魔咒来补正,否则连脚下是不是踩到实地都无法判断。直到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以后,我才把父亲和自己葬在那片长着星轮草的山坡上。”
一切都连起来了。在蛇怪的认知中,那条走廊上只有继承人和一个麻瓜出身的女学生,根本没有第三个活物。摄魂怪的影响力波及不到她,和无法伤害幽灵是一样的道理。
更不用说生活中所有那些怪异的细节:烈酒和调味料过重的饮食,是因为需要依靠触觉,乃至痛觉,才能产生正在进食的实感。像纸剪出来贴在脸上似的生硬微笑不是发自内心,而是刻意驱动着肌肉模拟出笑容的样子,真正想哭的时候却无法自如地流下眼泪。永远泛凉的体温自不必说,脸颊和嘴唇上从不消失的血色是美容咒语的产物,而连纸莎草都不会吹动的呼吸——当然了,她本来就没有呼吸!
“……然后你就保持这样,直到今天。”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即使用魔咒把脸和声音变成生前的样子,即使还能使用魔法,我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认为这种存在形式就等于‘活着’。我只是一具会行动的尸体,会说话的雕像,仅此而已。”
“但你还在研究生命和复苏的魔法?”
艾蕾奥瑙拉张开嘴,像是想要深吸一口气似的,又徒劳地闭上了。同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好似也在同时攫住了他,使得胸腔里又一次抽痛起来。
“让死者复活只存在于传说和故事里,赋予死物以生命也未见得比前者现实多少。没有放弃,只是因为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我的人生已经永远停止了,今天就是昨天,明天也是今天,不找一个遥远的目标寄托希望,我怕自己会疯掉……或者,也许我在那段幽闭黑暗的时日里就已经疯了。”
“你还想活吗?”
“……这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想就能做到。”
“世界的规律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在问你的意志。”
“我——”
艾蕾奥瑙拉大睁双眼,近乎惶然地望着他。她嘴唇翕动,绷紧的声线里骤然浮现一股无法忽视的虚弱……或者说,勉强支撑到现在的平静假象终于如汤姆所愿,彻底碎裂。
“——我当然想活!我没有献身什么伟大事业的高尚精神,从来没打算年纪轻轻就做赴死的准备,何况还是这么莫名其妙、没有任何价值的死法——这是意外,不是人祸,难道不是更荒谬了吗?困在这种不死不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