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训周连审几天山匪,完全没想到匪窝里还能出这样的美人。可自古美人配英雄,这席间能称得上英雄的,大概只有他身边的景珩。美人给了周校尉,压不住又护不住,只会给周校尉带去无穷祸害,也让陈训周自己担惊受怕,没准哪天三当家又死灰复燃。
不过景珩不近女色,来了相州这么久连个女侍都无。他若不要,按律审完山匪,这美人就得人头落地。陈训周看着地上发抖的人,心中未免可惜。
仆从带人来时已取来审问刑录,陈训周呈给景珩,意有所指道:“非普通女匪”。
景珩随意翻了几页,视线复又落在地上的人:“叶莺,你发上是什么?”
周信看向叶莺发上,这才发现她发上无任何钗簪,只有一朵极小的白花,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叶莺伏跪道:“回大人——”
“跪直了好好说”,景珩打断她的话。
叶莺缓缓起身,不敢直视景珩,却已是泪流满面:“回大人,是为我亡夫戴孝”。
“他怎么死的?”
叶莺呜呜咽咽讲起自己村子秀山村被流寇屠村,为活命被迫和姐夫姐姐落草的经历。
她的话真假参半,仲离叶灵,叶莺和她的夫君都是秀山村的村民,全在流寇屠村中丧了性命,那时他们仨恰好在那儿养病,幸亏有功夫傍身,屠村时逃进山林,就此借用了身份。初到匪窝常受欺负,都是仲离叶灵一拳一脚打出生存空间。
全是叶莺亲身经历,她回忆过往,虽有刻意但讲到命悬一线时,泣不成声哽咽难鸣,眼角余光中,景珩纹丝不动,叶莺只能瞧见他绀青灵鹫纹锦袍逶迤于地,锦袍上灵鹫栩栩如生,硕大的眼睛锐利又有光泽,似静静蛰伏,她情不自禁联想到冥界阎罗正断人谎言,一旦查证虚与委蛇,这灵鹫就会猛出啄穿人的喉咙,扔进无间地狱永受折磨。
叶莺哀哀哭泣,伤感又惴惴不安,不知为何,总觉得景珩已认出自己,却稳如泰山看她演戏,如同看猴戏,待她演得筋疲力竭后再一顿收拾,而她为那一线生机如猴为口中食仍不知死活地努力着。
她本就楚楚可怜模样,这会儿声泪俱下讲述哀婉过往,除了景珩,屋内的男人们都身临其境,不是面露隐侧,就是唏嘘不已。陈训周忍不住感叹:“民生多艰!”侧首看向景珩,他如置身事外,面色淡然似乎压根没入耳。
陈训周惊讶之余顿生些许冷汗。能做到千人匪帮之首,可不仅仅有些花拳绣腿,这女匪的话真假不知,编些谎言求条生路倒是可能,她这不知不觉蛊惑人心的本事,让人不可小觑。
且秀山村还是自己辖内永和县下的村子,当初永和县令压根没说如此严重。
他收起神色正自思量,就听景珩冷声道:“叶莺,你可知罪?”
叶莺立刻又伏首叩头,她声音哀恸:“民女知罪,请大人责罚,但求大人饶命”。
一旁的周信神经紧绷,呼吸急促,以他的判断,景珩如此冷淡就绝不会高举轻放。他可私下贿赂免了对叶莺姐妹的刑讯,可明处的刑罚他还没那个能耐,内心追悔莫及,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在宴席上老老实实喝酒。
“所言为实,没籍为婢,有一句谎言,人头落地”,景珩说完起身站立,又对陈训周道:“陈大人,你们继续,孤有事先走”。
陈训周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美人杀了可惜,放走又不放心,籍没为奴甚好,他心中刚称道景珩行事无私,又咂摸出不对来。
不能放虎归山,可美人留在府衙为婢不若养虎遗患,不说这样的美人留在府里会引来河东狮吼,等景珩回京后,尚未归案的仲离不知何时反扑,相州弹丸之地又没个能将,留下他妻妹不是把自己当活靶么,陈训周目光紧笼着景珩,眉峰锁紧。
景珩大步迈出,经过叶莺时似一阵罡风扫过,她散落的发丝瞬间飞起几缕,在空中舞了几息复又缓缓垂落。叶莺的心也似发丝在空气中飘荡许久终于落到实处,不管景珩如何看她,明面上她暂时性命无忧。
周信看着景珩从身边一掠而过,不及细想对着他的背影嚷道:“殿下,可是——”
“没籍为婢,又是孀妇,非你良配”。
未出口的话再也说不出,周信望着跪伏于地的叶莺,心口似憋了口气,乱窜于胸突突地疼。
相州府衙里景珩的小院内,回到房间的景珩并不知该做些什么,茫然地在书几前坐下,浑身似忽然被抽走全部力气,瘫软在太师椅中。
“殿下”,跟随而来的内侍张承和道:“已安排人去秀山村查证了,刚刚陈大人也说会派人去秀山村”。
“嗯”,景珩鼻腔里应了一声。
“太子妃是殿下您亲眼看着收殓,这不过是个相似的女子”,张承和停了下来,抬眸看向景珩,他并没有反感的意思,张承和继续道:“殿下特意避开国葬到这儿来,碰到这样的事,就似提醒殿下,不过是个幻梦,离开这儿后也该放下了”。
“你不觉得一模一样么?”景珩声音喃喃,似说给自己听:“她走进来的时候,我以为她回来了”。
“您是身在庐山”,张承和道:“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口音身材神色,明日查证过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