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序刚刚回府便来了书房,官服未褪,通身气度比往日瞧着还要严肃几分。
可偏生挑起的眉梢给他添了些少年人的意气,倒没有那般假正经了。
宋时窈心里嘀咕着。
“你这话里真真假假的,与人相交就不能坦率些吗?”
但她不再继续于此事纠缠,毕竟有事求他,总不能还未开口就将人先得罪了,况且陆淮序这从小养大的性子哪里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宋时窈难得在陆淮序面前放软语气:“我听安乐说,你此回去定州寻得了《独文集》残卷,能不能借我一看呀?”
果然是为书而来。
陆淮序心中了然,半是揶揄:“你与安乐倒是无话不谈,我回京才不过几日,你便都能打听到我带了什么回来。”
宋时窈没有反驳:“谁让我们俩熟呢?所以,独文集……”
“宋时窈,你从我这儿拿书,总得交换些什么。”
清润的声线缓慢响起,尤其是那声宋时窈,让人无端地从他一贯的正经中听出几分耐人寻味。
尾音落下,陆淮序抬眼与她的目光对上,平静,深邃却又隐泛波澜。
多年相处的经验让宋时窈顿时觉得不妙,这厮必然又起了什么鬼念头。
她有几分泄气,虽然早就做好了陆淮序不会轻易松口的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嘟囔:“小肚鸡肠,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能让陆淮序清楚地听到。
猜到她是有意为之的陆淮序也不恼,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垂下的目光里隐隐多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说吧,你又有什么坏心思了。”
宋时窈顺手捞过桌上的果碟,随意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与陆淮序性子虽生得天差地别,唯独在口味上却难得相似,嗜甜喜辣,陆淮序这书房中常备着的饴糖蜜饯瓜果糕点都恰巧合她胃口。
瞧这架势,是已备好粮草,打算好好与他讨价还价了。
不同于宋时窈的如临大敌,陆淮序清隽疏淡,慢条斯理地开口:“自从夫子归乡,已许久不再见你的文章,不如往后隔几天便拿来让我——拜读一番,瞧瞧你看了《独文集》后有没有长进。”
说完,他稍稍一顿才续上:“顺便,我也看着图一乐。”
后面陆淮序语气微扬,听起来难得的好兴致。
他的提议正中下怀,宋时窈也不在乎这句话是否有嘲讽自己的嫌疑,腾然起身:“正有此意!你就等着瞧吧,这次我不仅要彻底把你踩在脚下,而且还要让你为之前‘不过尔尔’那四个字付出代价!”
陆淮序敛下几不可察的情绪,对她这番壮志拿云的宣言未作出回应。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宋时窈感到纳闷,她又不是第一次与陆淮序宣战了,应当犯不着被吓傻。
她稍稍侧目,撞入一道平静无澜的视线,熟悉中多了隐晦不明的情绪。
宋时窈不解地蹙眉,正要开口问什么,只听他一字一句的启唇,声音暗哑:“过了这么久,你还是喜欢?”
宋时窈不假思索,眸光澄澈:“当然!我在它费了那样多的精力,不论过去多久,心中必然还是喜欢。”
陆淮序喉头艰难地滚了滚,双眼睁合的瞬息,想起了曾经那段对话。
两年前的秋日,大雨瓢泼而散,闷雷滚滚,待陆淮序一路踏着水花到学堂时,宋时窈已经不知到了多久。
天色阴沉,桌案旁特意燃起了灯烛,窗边的女孩眉心拧在一处,一手托腮,一手用笔尾轻轻戳着面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书册,连陆淮序的到来都不曾察觉。
说是学堂,其实不过是国公府请来指点陆淮序明年秋闱的大儒,在国公府内寻了处教授的地方,学生也只有他和宋时窈两个人。
自从前几天他对宋时窈的那份诗给出“不过尔尔”的评价后,宋时窈便不再搭理他,碰面也是各走一边,刻意避开。
听她身边的小丫鬟春桃说,这几日夜里,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琢磨推敲,直到子时才睡去。
室内光线昏暗,但陆淮序还是看清了她眼下隐约可见的乌青。
宋时窈性子执拗,尤其是对待学业,尽管她不参加科举,却比他见过的任何学子都要上心专注。
陆淮序眸色复杂地盯了她半晌,宋时窈依旧坐在原处不动如山。
一声叹息,随着伞尖的水珠落下,于浅水洼内激起一层涟漪,一圈接一圈地慢慢荡开最终化为平静。
“你就真这么喜欢?”
清冽的声音由远及近,应当是两人还在闹别扭的缘故,他今天的语气听起来格外低沉清冷。
宋时窈仰首,脸颊微鼓,分明还是在赌气:“那可是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思索推敲,呕心沥血之作,你怎么能一句不过尔尔就打发了。”
“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啊。”宋时窈越想越烦躁,不再瞧他,低哼一声又垂眼埋入了书堆。
陆淮序没有立即应声,沉默良久后,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抑住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与念头:“我觉得他如何不重要,宋时窈,重要的是你觉得他怎样。”
他握在伞柄上的手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