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城过海客栈天字号房。
窗台上的海棠于夏季的暖风里热烈盛放,香气层层叠叠却也盖不住屋内的血腥气。
赤露上身的顾远山后背有一道斜扎的伤口,险些扎入后心,这骇人一剑出自沈定州的挽柳,一把袖中软剑。
四年前,这把软剑连斩八怪六魔,惊艳绝绝,只是不知为何从那以后便再未出袖。
那把软剑实在叫人心惊,似水似风,捉摸不透,加上沈定州自创的拨云撩雾七式,越发鬼魅飘乎,后继迅猛。
那一剑若是换成寻常人,早已被顾远山的剑气斩断,但沈定州那把软剑如棉花般轻陷后,剑尖猛然弯曲偏甩,扎入后背,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这是顾远山第一次碰上执剑的沈定州,竟是如此可怕。
他本不该落得如此狼狈。要不是隐线十二士拼死反抗,消耗他的体力和灵力,他不至于落败沈定州之手。
他脸色阴沉地为自己上药包扎。
沈定州一手银针已教人胆寒肝颤,手下更是有忠心耿耿的隐线十二士,每一个都是武力高绝的六溪门强者。
云禹大陆修为以九门为最。
人体分九门,一核门,二奇门,三津门,四杜门,五且门,六溪门,七河门,八海门,九真门。
每开一门,灵囊更为宽阔,灵力更为醇厚,就像在屋子里不断开出房间,拓宽面积一样。
每三门为一堑,难以跨越,但一旦跨越便是直线上升的恐怖力量。
而云禹大陆大多数人终身卡在三津门这第一道堑上,可想而知六溪门少之又少。
就算是第一大派镇明阁的少阁主顾远山也仅仅只是侥幸迈过了第二道堑,还未在七河门中站稳。
这般惊艳绝绝之人,为何总追在婀淣身后,甚至不惜与镇明阁公然作对。
婀淣虽美,但天下美人众多,他沈定州难不成还寻不到心仪的?
药瓶“砰”砸在茶几之上,顾远山咬牙切齿,“果然是妖孽,当初惑我,如今还能将那沈定州迷住,好一个东沛族圣女。”
顾远山猝然闭上眼睛。
头又开始疼了。
每次婀淣接触后,都要经历一次。
太阳穴鼓动,脖颈,面颊渐渐显出诡异的蠕动黑线。
他咬紧牙关,竭力忍住叫嚣着要冲出口的痛吟,全身心抵抗脑中幻象。
又是那片开满桃花的林子。
猥琐的哄笑,慌张的求救。腰间垂坠的贝铃在跑动间叮铃作响。
他太熟悉这幕了。
四年前,他在这片桃花林救下被匪流袭击的东沛族一行。
那串贝铃是婀淣的。
那时她还是东沛族圣女,东边海岛神明亲选的仆人,身着鲛纱明珠,一头雪白长发,在桃色花瓣间逃窜,像一只受惊的白兔。
是婀淣,但她却长着无忧的脸。
她们生得很相似。
当年桃林一见,他以为无忧逃婚来寻他。
“明心哥哥。”婀淣欣喜朝他奔来,眸中含泪。
在这一声呼唤中,顾远山心里一抖,下意识伸手一把接住她,护在身后。
他忽然之间分不清她是婀淣,还是无忧。
惊涛剑出,凌厉地剿杀尾随的匪流。
不,不对,婀淣从不叫他“明心哥哥”,这么叫他的人只有一个——
“呲——”
剑透体而出,贯穿顾远山右腹。
“明心哥哥。”婀淣攀住他的肩膀,自他身后探出一双魅惑凤眼,一声一声满怀柔情的呢喃,手中却决绝地扭转着剑柄,妄图搅烂他的脏腑。
顾远山陡然深吸一口气,从幻象中脱离,下意识抚向右腹,那里果真出现了一对前后对称的伤疤。
每进入幻象一次,顾远山便多一道伤。
道道来自婀淣之手。
若有朝一日,那把剑贯穿的是心口——
婀淣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
……
处理好伤口,顾远山从过海客栈离开,在集市买了一匹马,缓缓朝着城外骑去。身上的伤口疼痛不已,不知沈定州的剑上是否涂抹了未知的毒物。
沈定州一手将谲尘谷这个三流门派拔至到今日高度,不过短短五年,竟几乎能与镇明阁平头并进,如今云禹不管是上层名流,还是百姓流民,逢人提及镇明阁都少不了说起谲尘谷。
不仅仅因为谲尘谷那骇人的隐线十二士,更因为谲尘谷谷主一手绝妙的医毒与炼丹。
出自沈定州之手的丹药在云禹千金难求,甚至有山外荒民和东边海岛之主跨越重重山水前来求药。
因此与谲尘谷,与沈定州为敌,实在愚蠢。
但顾远山绝不会放开婀淣,那样一个妖孽绝不能放出去再去祸害旁人。
沈定州,你真是糊涂。
你若再这般执迷不悟,将来我身死之后,你便是下一个“顾远山”。
若非她杀不得,我定将她碎尸万段。
烈阳下,顾远山遥望城外荒郊,这条杂草丛生的小路通往雾城。
他如今两手空空,未能待走婀淣,如何去见无忧……
念头未落,顾远山霍然回首,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