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岛若利有时候会想，就这样离开真绪，并不是不可以。
她是不可控的变量，在一起时，会清楚地看见自己也变成了不可控。
本家教他恪守礼节和追逐强大的功利心，父亲让他学会最重要的排球，而他未来的恋人，当初除了恪尽职守，教他学习外，并不做什么。唯一一件不同的，便是她并不会在他面前摆出在外的样子，话多一点，喜欢开很多他听不懂的玩笑，看他没给出什么反应，会笑得更厉害。
如果母亲看到，会觉得讨厌的。
即便只是一个刚升上中学的少年，牛岛也学会了，常常替她修补破碎的假面。
中学以前，他的休闲是和父亲一起打排球，听他说曾经排球赛的旧事，和他一起看比赛，一起跑步。基于家族传统，偶尔要学些茶道、剑道之类的。除了这些以外，他的生活，在外人看来，可以算得上无趣又匮乏，尽管他自己不这么觉得。
中学开始，他的休闲换成了在整理的闲暇，看她看过的书和杂志，玩她玩过的东西，也看她的课本、笔记、试卷、作业。
尚算年少的家教老师，喜欢在书里夹几页纸，写读书笔记和随笔，画一些简单的画，甚至是和书的内容没有丝毫相关的课堂速记，牛岛把薄薄的纸夹在指尖，阅读完毕后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有时候她找不到笔记，牛岛还会提醒，夹在哪本书里。
对于这些行为她并不排斥，甚至会推荐起自己觉得好看的书，好像怕他的生活太无聊，希望他多多寻找喜欢的事。
——“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在牛岛向社团里有女朋友的前辈讨教追求女孩的经验时，前辈抱着球后退一步，见鬼一样满脸震撼地呆立了快一分钟，才磕磕巴巴地问。
牛岛想了想，说，不知道。
他不擅长判断这些。
“长得可爱？脑子很聪明？身材很好？温柔？”前辈扳下手指，一项一项列举。
牛岛再次谨慎地、认真地想了想：
“因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想要她一直留在身边。”
“那、试试去牵她的手，如果愿意，就是可以交往了。”前辈思索片刻，转而带着笑容给出答案，略带几分炫耀，不过对方听不出来，“女朋友就是这样和我在一起的。”
……
并不是的。
牛岛即便不擅长解读情绪，也看懂了她脸上的表情。
震惊，厌恶，恐惧，之类的。
他做错了。
这是未来的爱人首先赐予他的两种情绪，不可控的喜欢，和做错后不知如何改进的挫败。
被躲了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看见她在收拾行李。不过，第二天还是留下来了，但从此她刻意疏远，表情也变得冷淡。
他其实并不懂她为什么留下来，很久之后又为什么答应交往，但一直都本能地给出了在赛场上相似的反应。
对方的防守弱点，一旦感受到，就必须切实地、迅猛地加以利用。
于是确定关系后，牛岛变本加厉，听她听过的歌曲，玩她玩的游戏，看她看过的电影，她的一切，手机、电脑、玩具、饰品、礼物、书、服装、作业，甚至是亲吻时的感觉，性的喜好，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过目。
女友对他所看过的多少，不了解也毫不在意，她的眼睛总是看着前方，牛岛所覆盖的，永远只是她的影子。
如果不阖上双手，萤火虫就会毫无留恋地飞走。
她让他感到不可控的、自私的一切。爱、期盼、欲望、占有、乞求、强迫、恐慌、怨恨。如果没有她，他或许一辈子都不需要体会这些复杂的感受。
所以她离开，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像他在难以掌控时想要割舍一样，想要专心读书工作的她也会想要摆脱这一切。
不再见面的那段时间，牛岛用更多的训练填补空白，偶尔在大脑中重温曾经看过的她的东西，或翻看队友们借的书和杂志。
因为她过去的书已足够多，牛岛很少进书店。某天他找了个时间去了，手里捏着一张清单，是记忆中，她曾经写在笔记里的预读书目。
他习惯从目录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序文、前言、正文、注释，这是一本过分干净平整的新书，没有笔记，没有书签，牛岛也会仔细地看完它。
训练与比赛之余的所有空闲，让他断断续续想清楚了一些。
甚至开始反思，那些阴暗的占有欲改变了自己，去纵容她变得冒失，只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感受到被需要和依赖。
他的感情，是不是在让两个人都变得更糟糕？
所以他维持了现状。
直到和乌野高校的比赛，以失败告终。
哨声长长地吹响的那一瞬间，浪潮般的掌鸣声，激动庆贺的对手，队友们怔愣着沉默，教练、监督冷静地站在场边，脸上是沉稳的、复杂的表情。
牛岛看着巨大的排球场，涌动的观众，左手因为无数次重击还在隐隐震颤，心跳缓缓回落。
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她。
从他胸腔里泄出的那一丝疲惫和失落在空旷又喧闹的场地焦急地回旋，寻找着爱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