鄣南山的荒谷比较难走,只有一条小道人走多了,地上草木不生,慢慢形成一条铺满碎石、弯瘦的甬道通往陈兆霖的坟墓。
每年初夏,纪悦妃在陈兆霖的祭辰,总让包谷带上祭品前来扫墓,从入宫后她从来没有来过,不是不想来而是不便。这条甬道是包谷为便于祭祀亲手开辟。
隆冬的午前,陈鉴走到这条石道上,思绪万千,外界寒冷也不觉,站在墓碑前看着上面简短的碑文,他才努力从脑海里搜索所有关于陈兆霖的回忆。从未见过他,只从母亲的口述中略知一二——仿佛从一本书里读出的人,一个虚构而又真实的人,活脱脱的容貌、活脱脱的脾性,加上这几日想得多,便也是个真实的、似曾相似的故人了。
母亲说他身高挺拔,眼睛晶亮,鼻翼高耸,嘴阔四方、儒气遍身。他想一个能在封地举起造反旗帜的藩王,总会带着些骄气或匪气,“儒”是因为皇族的教养,而不是他天生的气质。可情文相生,亦可铁马金戈,儒可杀敌,儒能灭军,儒能安天下,恰是他全部形象的概括。
陈鉴将一方清洁的席子呈于墓前,摆好牲醴、酒菜、棵饭等飨馔品,焚香,这才肃身敛起皓白箭袍双膝跪下稽首,然后徒手清扫荆棘、掸拭灰尘。
昨日,他未曾喝酒、食荤腥,斋戒加沐浴,只为今天做一场子对父的奠祭。
未知生,焉知死。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生者竞大德,死后无忧虑。对逝者轮回的慰藉和功德的赞美,凡祭祀者皆会记得对逝者的祷词,陈鉴此时却一句也记不起来,来到这里,皆因身世明了和母亲的要求,还有对自身前程的祈祷,或是忠孝尚可两全,用几日来缅怀未尝不可。
恩过情往,最初一念之本心,皆是从未摔过跟头,从未体会过想要得不到的滋味。但如果没有一次绝望,便不会透亮。从前嬉戏人生,好似一叶浮萍,脚踩着云层还怀揣着失足的战栗,才使今日生出裹挟无根的寥落感。其实每一刻、每一行动,都在见风就长,是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才慢慢懂得努力做到心不荒芜才是最好的结果吧……可是,成长非在旦夕,是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还是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有意规避也好,偏执独断也罢,皆都诉于心之所往……
陈鉴到达岚溪苑,见迎门参天古树,曲水溪桥,晚烟冉冉,已暮色升起。
“河流大泽容——容纳污物,所以能成就其深广……;山岳能藏纳疾疠之气,所以能……成就其高大……”院内,有男子吟诵声。
“天晚了,清焕,你不必如此用功——来用膳吧!”
宣益公主的笑音自院门飘出,在这清幽的山谷间格外清晰。
“好!今晚与可宜对饮几杯,如何?”
“呵呵!当真是留守京畿的禁军将领,几日不去职守也无人管么?”
“京城烽堠是一日也不敢怠慢,因我手下有几个得力帮手,知道我与可宜相互爱慕,便说,御驾在离宫数月,一些事务轻减了,将军得闲可去郊野陪伴公主。我想几年来都忙于巡务不曾休息过,更忽视了自己的终生,今时与可宜情意相投,思念成疾,便下定决心丢下俗事来了。”
“嘻嘻,你这话我爱听。”
“我知道你爱听,才说与你听……”
“呃,你莫不是骗我?”
“何来骗一说。我向来言辞木讷,如今在你跟前尚可夸夸其谈。”
“从前,你见到我,的确会语无伦次。”
“嗯,那是紧张所致。”
“我却不同,在宫城里每次见到你,只会远远对你笑。算起来,我在最美的时候遇见你,却又错过后来的几年……”
陈鉴在院外站了很久,好像故意偷听他们说话似的。其实是他没想到宣益公主与司马清焕早已恋上,还在今日正巧碰上他们在一起。
他本想转身离开,不要惊扰这对鸳鸯,却又不由自主推开那扇虚掩的院门。
乍见他的身影,院槛内的人诧异万分。
“九哥!”宣益公主迎上来,“你几时来了?”
司马清焕也大步奔迎过去,“九殿下!”
彼时三人寒暄几句,蜜心、童心奉上膳食和酒水,三人一起坐在暖屋里用膳。
“妹妹这别墅,实则是织楚成门,太简陋了些。”陈鉴环顾四周,问司马清焕,“你长兄还在西凉郡么?”
“在。父亲年迈,原来陶和长公主想接到京中颐养天年,但父亲实在走不动,为此哥哥接他们去了西梁郡,一边坚守戍边一边照顾父亲,嫂子、侄儿、侄女也迁往西凉。现如今南罗国与我朝同气连枝,南疆安稳很多,将士戍守多半只为防备刁民土匪,日常闲暇得很。前段日子,长兄还去了一趟巨渡郡,为父亲整理遗留的家什,这几日来信说,又回到西凉郡了。”
“南罗一战,你长兄军功赫赫,朝廷自然会处处行方便。”
“也不是。是陶和长公主在陛下面前说,恰好边镇将领有代陛下异地巡查的义务,所以走一趟几个事全办妥了。”
司马清焕“咦”了一声,“长兄的书信是最近发来,妹妹没在九殿下跟前提过?”
“我正在回京的路上,怎会知道。”
“哦。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