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满天星斗交相掩映,半遮半掩的孤月悬于天边,纵使日夜流转,也没削弱半点光辉。
皎皎明月如瀑而下,栽在路旁的两排早樱似收到信号般,争先恐后地数起了星星,绿叶上、树杈间、石缝里,飘落的花瓣缀满各处,春意渐浓。
零点一刻,周菀走出写字楼,米杏色的马丁靴踩在柏油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忙活了一天,直到此刻,她才有种活着的感觉。
风从耳边缓缓淌过,盛放的白色花瓣似一场飞旋不下的雪,正如同周菀悬而不决的心,随风飘摇,无处可栖。
有多久没见过海棠花下的浮光跃金了?
正出神想着,“叮铃铃”的来电提醒突兀地响起。
美目下移,周菀心一沉,是父亲。
自从三年前母亲病逝后,父亲便再没有打过她的电话,而周菀工作冗杂,一忙起来更是天昏地暗。
一年到头,他们通电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好像只会在法定节假日聊上个几句。连周菀自己都没有发觉,随着时光一起消逝的,除了她自己,还有曾经她最引以为傲的父女情分。
两年前,周母突发心梗进了ICU,因发现的时间太晚,错过了最佳抢救期,但林雨桐吊着最后一口气,怎么都不肯闭眼,即使疼痛难忍,她还是咬着牙开口:“小……小…菀…小……菀……菀……”
然而当周父给周菀打电话催她回家时,周菀的手机却是关机的。
那段时间,周菀参与的push(推送)到了最后阶段,只要策划落地,DAU便能翻上数倍。因此即便是周末,她也会留在公司看数据,和同行讨论未来产品到凌晨更是常有的事。
为了防止分心,周菀更是直接将生活机关机,因此直到事发的第三天,她才得知母亲进了ICU的噩耗。
但当周菀火急火燎赶往明州市医院,想见林雨桐最后一面时,却被告知母亲已经送去火化了。
这件事过去很久了,却仍像刺一般,横亘在周菀和周父之间,不生不死,不破不灭。
愣怔间,父亲的声音通过听筒传了过来,“小菀?前几天怀宁来过了,买了好多东西过来。你让她带的伏春龙井我也喝过了,很好喝。下次不用这么麻烦托人带,明州都有的,你自己注意身体啊,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挂心。”
阮怀宁是周菀的大学室友,两人一见如故。和周菀‘996’甚至往‘007’发展的大厂打工人生活不同,阮怀宁是伏春阮家名副其实的千金,一毕业就进自家公司当起了董事长秘书,前几天去明州市出差,周菀就托她给父亲带点东西。
对于周父和阮怀宁来说,“她工作忙”就好像是既定条件,两人对此都心照不宣。
但只有周菀自己知道,其实她有时间,她不回明州不是因为忙,而是从始至终都迈不过自己这关。每当她想回家看看父亲时,埋藏在心底的无边愧疚便会肆意生长,紧箍住她的喉咙,压迫着她再说不出半句温情的话。
周父还在絮絮叨叨地诉说,周菀轻轻应着,越感酸涩,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只剩一句“你也是”。
周菀素来澄澈透亮的双眸微微泛起了水雾,雾太浓,浓到灯火通明的写字楼模糊了起来。
心下默默有了某个计量,周菀深吸了一口气,把收藏夹里一早便拟好的辞职报告发了过去。
如今的她,才称得上真正地活了一回。
去他的社畜,去他的世界500强,她周菀就是要当“敢想敢做”的无事小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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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稳稳当当地开着,等红绿灯的间隙,司机转头瞥了眼后座的周菀。
一头乌黑浓密的蓬松小卷发,想来是没打理过,轻微炸毛。小圆脸轮廓柔和,苹果肌是恰到好处的饱满弧度。她的眼神乍看灵动,但细看便会察觉除了灵动,还十分有韧劲。
肤白发乌,明媚野生,标准的大美女。
饶是他载过许多乘客,也不得不承认,明媚的同时又兼具野生感的姑娘实属罕见。
靠着窗闭目养神的周菀适时缓过神,司机见她醒来,好奇地问道,“姑娘,是去寺院上香吗?没想到你年纪看着不大,却也信神佛啊。哈哈哈果然啊,年轻人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了上香。”
周菀闻言,眉眼弯弯,红唇轻启,“不是的,我是去上班。”
司机诧异地看向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去寺庙上班?我女儿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刚毕业没多久,这几年的目标都是升职加薪。”
周菀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无非是觉得她不务正业,去寺庙赚不了钱。
她了然地开口,“我去寺庙当义工,没想着赚钱,只是想趁年轻尝试一段只属于自己的人生。”
趁年轻,认真地感受活着的每一天。
司机摇摇头,不能理解这姑娘的人生态度,他还是觉得趁年轻就应该多赚钱。
在听到周菀曾是某知名互联网大厂的运营总监时,更是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临近华宁寺,司机再次惋惜道:“唉,辞掉了那么好的工作,小姑娘将来肯定要后悔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