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满宫的灯火如烧到底的蜡烛，噼里啪啦地乍现着临终的灿烂。似乎是比往日里的灯光更明亮了几分，宫廷中一贯阴暗的旮旮旯旯都被迫接触到了光亮，那些喜欢在角落里啃食人骨渣滓的老鼠都探头出来，一阵眩晕，准备寻找下一刻可以攀附的大树。
瑰丽堂皇的翊坤宫宫殿，黄琉璃瓦层层叠叠如山峦连绵，步步锦支摘窗仅凭一层薄薄的窗纸隔绝了外头寂静紧绷的氛围。
花梨木喜鹊雕纹的烛台前端坐着一名宫装女子，绣罗衣裳上用金银线镶绣着孔雀和麒麟，繁复的云鬓以翠微玉珠点缀着，暖黄的灯光下，女子低头沉默不言，仅颤动的眼睫投影昭示着她内心的慌乱。
逆反之贼已在皇宫外扎营，按历代亡国之君的下场，此时叛军早该攻进宫内，厮杀虐夺，后宫嫔妃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投井自尽。而当下，宫中却是一片静悄悄。
斩首之刀系于细线，不知何时就会落下。不久后的自己，臭名昭著的贵妃下场又会是怎样？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
宫装女子骤然转头，霞冠上的珠翠冰冰脆脆地撞在了一起。
“如何？”
来的是一名宫中丫鬟，虽身份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不值一提，但看她穿的刺绣襦裙和耳后的大秦珠，可知她的主子一定身居高位。
许是外头的夜太冷，丫鬟的脸庞上被冻出了两抹泪痕，眼中满是惶恐。
“禀娘娘，乱臣贼子江……江肆说，今夜里要皇上把娘娘送给他，他再考虑明天要不要进行谈判。”
“什么！？”
我与江肆并不相识。
唯一单薄的牵扯不过是，他的胞姐是当朝皇后娘娘，在皇后娘娘未离世时，自己偶然会在为皇后娘娘请安之际听到几次他的名字。
久不出宫的皇贵妃本也不应和一戍守边疆的将军有任何牵扯。
“报！”一道声音传来，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桂茂已恭敬地站在了殿口。“贵妃娘娘，皇上在乾清宫等着见儿您。”
来得真快。
苏川媚抬眼望着这宫中极尽奢华的雕饰，落地罩上藤萝枝纹缠绕着木梁蜿蜒而上。
这么多年来，自己扶持皇上登上皇位，害的家人皆丧奸人刀下。皇上也知恩长情，六宫无人攀得过自己。
苏川媚抚好堆叠在脚边的宫裳，穿过夜色里凉透了的长廊，推开乾清宫殿门，余光便见桂茂摆摆手，拦住了想要跟着我进来的大丫鬟，面色冷凝，如宫殿门口水泥铸的石狮子。
菱花隔扇门已阖。
“爱妃，你来了啊。”
地面的金砖一如往日耀眼，苏川媚向里走去。
即将被夺权的皇上得脸上隐隐可见几分颓败之意，淡淡的酒气氤氲于空气，斜依在金漆雕龙宝座中。华丽的赤金色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一大片肌肤。
见到我来，皇上嘴角的笑意更浓，招呼着我上前去。
“皇上。”苏川媚轻唤一声，迤迤然跪坐在皇上腿边，靠进这天下九五之尊的怀中。
指腹勾起美人的下巴，刘茉仔细端详着陪伴自己数十载的枕边人。鲜艳妩媚的面庞十几年未变，若不是这等艳绝姿色，她又足够忠心爱恋，自己也不会留这等蛇蝎美人到今日。如今是她完成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的时候了。
细细摩挲两下，刘茉开口道：“爱妃可知，刚刚江肆点名要你。”
所爱之人在身边，苏川媚的心出乎意外的平静。
“皇上，臣妾不愿，无论生死，臣妾都愿意陪在您身边。”闭上眼眸，金装银绣的宫服下纤弱的身躯无比依赖着面前的男人。
刘茉轻拍几下，温言道：“自六月底，江肆以雄厚兵力扶持晋王，如今已兵临城下。方才他派使者来宫中交谈，称今夜就要见到你，否则直接开始强攻。我与江肆之间必有一场生死搏斗，但不能是今晚。媚儿，你愿意帮我吗？”
美人身子一僵，微愣地注视着眼前男人，脉脉情意具集于眼底。
不知什么时候起，江肆于封地西凉一带聚集了十万兵马，训练有致，个个以一当十。在皇后娘娘死后两年，突然起兵谋反，打着君主无仁，扶持庆亲王的名号，一路从临洮打到建康，如今已包围了皇城。可天下谁人不知，庆亲王早已中风，是个废人，到头来，江肆拿这皇位岂不是探囊取物。
“朕会为媚儿安排好脱身之策的。”男人轻抚美人云鬓。
当年苏家横死，也是因为自己得知庆亲王要借两淮盐运使职位之便，篡改起兵篡位的核查账本，劝说父亲假意取得庆亲王信任后倒戈，暗地里收集证据揭发庆亲王罪证。结果庆亲王竟如此胆大包天，在苏家回老宅之际，结合流寇将我苏家一大家都斩于刀下。
如今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若不是深爱着刘茉，自己早不活随了家人去了。如今爱人又到黔驴技穷之地，最后一次以生命冒险，也心甘情愿。
“好”苏川媚含泪点头，她从来不拒绝刘茉的请求。
刘茉的眼中充满怜惜，扶住面庞，缓缓低头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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