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兰干咳了一声,欲言又止,表情很有几分尴尬。如此这般骑虎难下的局面,他张口的时候独孤月几乎都以为是要告病跑路了,没想到当真给他憋出来了一句:“矗方标胜概,读处即忘归。”
这一句下来,众人的表情多少都有点迷惑,因着近在眼前的都是一派华丽热闹景象,是哪里来的矗方,又是哪里来的胜概?独孤月也是愣了一下神,回头一看,方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坐落于高处的紫云楼,满目人山人海,偏偏选这一处景象入诗,倒是难为他了。
沈佑兰又摇头摆尾地晃荡了一会儿,整出来一句:“静壁悬虚白,危楼钉翠微。”
这算是虚写但也不完全是,沈佑兰的确人不在楼中,但写得宛如身临其境,很难不让人设想他是类比了之前经历过的场景,但青山松涛中的藏书阁确实被他描述的很有画面,纵使实际环境并非如此,也胜似此景了。
沈佑兰以茶代酒,一股脑儿把杯子里的液体全干下去了,慷慨激昂道:“清衔时亦有,绝唱世还稀。一片题谁作,吾庐水石围……!”
众人倒也不是诚心难为他,眼看真让他诌出来了一篇,立马“好诗好诗”的叫成一片,面子这方面算是给他拉满了。沈佑兰见状十分得瑟地坐回原位,露出了一个暗搓搓又舒爽的笑容,平素一张端正面容此时竟然看起来欠揍至极,连独孤月都忍不住在想——可恶,又让他给装到了。
应容倒是很给面子的也在笑,但是笑得礼貌又克制,果然一开口又不是什么好话:“爱卿七十步成诗,果然文采斐然,就是……”
诗伯附和道:“就是……清旷高远有余,而诡谲纵逸之气全无。怎么,沈大公子转性了?”
沈佑兰张口结舌,一时组织不出言辞为自己出言辩解,众人瞬间哄笑成了一片。
又有促狭鬼跳出来阴阳怪气:“大师兄毕竟是魏老的关门弟子,一会儿一个境界也是有可能的,沈公子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怎么是我们凡夫俗子能揣度的?”
独孤月想起自己之前被娥清架在火上烤的经历,怕沈佑兰觉得难堪,连忙转移话题道:“你们都是水镜书院魏老的徒弟?”
几个人面面相觑,仿佛是要在彼此的眼神中验证什么似的,竟然纷纷微笑了起来。
“我不是。”
“我也不是。”
“但其实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
独孤月感到这几个人仿佛是在她面前打哑谜,听得一头雾水。
应容在她身后低声说道:“魏太傅前些日子去世了,但是从前在江南督学的时候,多有拔擢寒门学子。他老人家闲居水镜书院时,又曾举办了个学会,从讨论学问到国家大事,在座很多人曾参与其中,所以不少人虽未曾在他门下受业,却也愿意称他一声老师。”
独孤月反应过来,他们后来所说的这个魏太傅指的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面精神旗帜,并且似乎是那种非常符合儒家道义的士大夫形象。
这种人往往标榜正气凛然文人风骨,追求为人正派为官清廉,倡导乾坤清朗人心向古,短期来看还是有利于整肃朝廷、教化人民的,长期来看却难免……
她还在紧张的思考当中,而应容看到她神色有异,已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出言打断道:“母后,你有什么打算?”
罢了,这种事情现在倒也没有必要提的必要,只就现在而言,死人要比活人好利用的多了。
独孤月微微一笑,刚要开口说话,一抬头便吃了一惊。
不远处的人群里传来了一阵惊呼,随行的侍卫反应很快,拦在了两个主子身前,但依稀能看清楚是有个满头白发的高大老人醉得厉害,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呕吐,料想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大概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人,还在醉醺醺的胡咧咧:“你们这群人是干、干什么的,让开路,让我走……”
“来人,拖下去——”
“不可。”独孤月吩咐道。她其实根本没认出这个人是谁,只是看到侍卫态度不善,觉得这么对待一个老臣不妥:“好生照料,等到苏醒了再论处置。”
不知为何,四周人竟都愣了一下,独孤月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心头已是恼了,高声喝道:“还不快去!”
众侍卫讪讪地架着老人下去了,许是喝醉的人力气格外大的原因,居然花了三四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人来按他一个人。围观的人眼见得太后语气不对也散去了一半,视野好不容易开阔起来,独孤月却已经没了兴致。
她刚想下令起驾回宫,才发觉在场寥寥数人中,居然还有个姬公褒。
姬公褒毫不犹豫地跪下就拜,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他一向是做得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绝不会像娥清一样令她在众人面前难堪,但这依然不妨碍独孤月看到这人就头痛不已。
“禀告太后,那是臣的属下,辽东巡抚曹子高,方才与臣等在一旁饮酒,冲撞圣驾了。”姬公褒完全没有甩锅的意思,痛痛快快地认了下来:“臣特来请罪。”
独孤月的心情总算稍微好转了一些:“此事与你无关,不必如此。”她一边应付着一边开始偷偷摸摸地检索系统,料想这人大概率可以通过前朝后宫的关系网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