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铺的生意就这样做了起来,大多数时候生意并不算忙,来采购颜料与毛笔的,大多是普通人家,买来给小儿郎学画、学书用的。
忘忧虽然年纪小,但店面里这些活计学得极快,贞香闲时在柜台里教她学几个常用字,她学得也认真,这个穷苦家长大的孩子,常常感叹小姐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仙女,这样的生活,是她从来不敢设想的啊。
润福和贞香如一般小夫妻没什么两样,每天出门时贞香为润福理理衣襟,还不忘调侃似的为他贴牢小胡子,牵起手两人一起出门。
润福会先去画铺取上前日做的市井风俗画,然后便游走在开城各处。画儿的生意确比丹青铺要更红火些,他的画每日都会有人出价抢购,爱画的人不肯饶了竞争者,便只好在价格上拿出诚意,画的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了。
贞香在柜台里安置了一处陶罐,这陶罐专作储蓄用,只能进不能出,除非将它敲碎了才能取出,每日的进账除留出足够的生活用度外,她都让忘忧放入陶罐里。
在她与润福的房内,也有一个更为精致些的陶罐,润福带回来的银两交给贞香后,她都会放入其中。这陶罐更像是件装饰品,罐体被匠人绘了兰草上去,与室内简洁清幽的环境融为一体,贞香对美总是有她的独到之处。
每一枚铜钱,都是堆积梦想城池的瓦砾。
润福的梦想,是和贞香隐居在山中日月堂;贞香的梦想,是他。
虽说开了店面,店里也有厢房,但日常饮食不甚方便,他们三人暂时还没有搬来,仍住在北郊小院里。
端午前夕,贞香带着忘忧上街买了些艾草,浓浓的艾草气息提神醒脑,有些端午的味道了。
北郊小院的不远处,住着一户人家,现在只剩阿婆与老伴儿在家,贞香在刚搬来时见过。在和润福重逢之前,她紧闭院门,不愿与任何人打交道,所以和阿婆并无来往。
倒是这几日,他们经常进进出出,与阿婆照了几面。阿婆见他们是年轻小夫妻模样,年轻人彬彬有礼,小姑娘也温柔得体,便偶尔在傍晚时去敲门送些自己种的新鲜蔬菜给他们。贞香渐渐与邻家的阿婆熟识起来,她外表清冷,其实内心也是渴望与别人亲近的吧。
坐在阿婆身边,不知怎地,她最近越发想念自己的母亲了。
自从跟着父亲的寺党派到处演出游历,她便再也没有见过母亲。模糊的印象里,就在她被父亲带出门的那天,母亲似乎也被一群人带走了。
父亲不让自己回头,说这样大家才能都过上好日子。小小年纪的她,被“过上好日子”的谎言欺骗了多年,甚至早已深信母亲定在什么地方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吧。
直到贞香被桂月买走前一晚,她还在为父亲煎药。寺党派这些年演出赚了钱便大手大脚,钱财早已挥霍殆尽,父亲此时已是病入膏肓,其他还留下的寺党也住在窝棚里烂醉,有人借着酒劲儿嘲弄,说头目当年为了钱把媳妇给卖了,这是遭了报应了。
渐渐长大的贞香不敢相信,自己满心以为母亲正过着好日子,竟是被父亲当成货物卖掉了。她发疯一样地揪住酒徒,大声喊叫让他把话再说一遍。
酒徒用力甩开她的手,脚底踉跄,摇晃着手中的酒瓶,指着躺着的头目,嘴里含糊却分明听得出鄙夷:你的父亲,把你的母亲卖了。接着是一阵疯笑,醉倒在地。
当桂月扔下十两金子的时候,她已在窝棚的角落坐了一天,脑海中母亲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她的泪在一天里流尽了。
十两金子——她知道她的命运和母亲一样,也不过只是一件货物而已。
被桂月买走的时候,她甚至没有任何挣扎,就如一件货物一样被人随意丢弃,再被随意捡走。
自那以后,她的性子就变得清冷,是啊,一件货物怎会有喜怒哀乐呢。
阿婆一边教贞香如何制作艾草荷包,一边介绍着自己家里的情况。阿婆的儿子跟着商队去了清国贩卖商货,两个女儿已经嫁人,家中就只剩下她和老伴儿了。刚出嫁的小女儿正有贞香这么大,所以看着亲切呢。
贞香的女红做得有模有样,阿婆也称赞她的针脚。前几日买的彩线也是为了给润福绣荷包的,阿婆猜出她的心意,看她的针法,是要绣出一只蝴蝶。
阿婆笑着说,“在清国啊,蝴蝶蝴蝶,叫做福叠福叠,是个好意头呢。”
贞香惊讶地看着阿婆,“原来‘蝴’与‘福’发音这般相似啊。”
“是绣给你家小相公的吧。正合适正合适。”
“阿婆,我们还没有成亲呢。”贞香被她说得羞红了脸,毕竟此时两人已住在一处。
“我看啊,好日子也将近了,那年轻人,看着对你甚是疼爱,两个人呐,这一辈子相互扶持,就是好福气了。”阿婆用过来人的眼光看出润福将来定是个知冷热的好夫君。
贞香点点头,她自是深信不疑。
蝴蝶之下再添一朵正盛开的花儿,一下午贞香便完成了,只剩下装些艾草叶进去封口便好了。
阿婆邀着贞香去家里吃饭,贞香推说也要回去为家人准备晚饭了,两人各自回家去了。
润福本是去丹青画铺接上贞香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