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早起的忘忧便在小姐门前看到一盆水,还正纳闷,便看到从屋内走出的少爷,额头一边仿佛生了犄角,鼓起老高。
“少爷,昨夜,您与谁去打架了吗?”
润福身量纤纤,若真是蛮力动武,定也是落得下风的。
“忘忧啊,我是画师又非武师,怎得会与人动粗。”他牵拽绣袍,撸起袖子,在院中比划两下。“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是要学些武力才好。”接着又是“嘿哈”两声,在院中活动筋骨。
“画工,今日我去市集为您选一顶新的笠帽,您今日就这样出门吧。”贞香手里拿着一条淡蓝色额带,唤他过来为他扎好。
悄悄在他耳边说,“画工可在家休息一天,今日不出门也好。”她是想让他卸了这身装扮,好在家穿着随便些,自在些。
“今日我要与你一起去画铺等消息,说不准绿柳今天能带来信儿呢。若是有信儿,她定先是去画铺的。”见他态度坚决,贞香便不再坚持。
三人吃过早饭,往画铺去了。
今日出门早,赶早市的人还未退去,忘忧穿梭在摊子前,不多时便买了些菜品,骄傲地说着自己捡漏的本领。
只是这早市没有卖笠帽的,看来还要等店铺开张后,去锦绣布坊一趟了。
润福与她们二人打扫了店面后,便往后堂的画室去了。昨夜的场景,若入得画中,该是何等精彩啊。他已胸有成竹。
只是这种画,为绘画名家不喜,但在风俗画中却极为流行。
在润福眼中,画就是生活,绝无半点龌龊龃龉,风俗画便是将最真实的民间入画啊。
构图,勾勒,描摹,上色,直到觉得脖颈酸疼,他才起身。
作画耗费心神,他许是低头久了,有些目眩。
此画的款识和题名还未落笔,就听到忘忧在门外唤他。
“少爷,少爷……”
“小姐请您到前厅,说是绿柳姑娘那边有回信了。”
润福顾不上整理画具,激动地冲出屋门。
铺中并未见绿柳身影,只见贞香手执一封信笺。
“画工,这是绿柳姑娘差人送来的消息。”
信中内容言简意赅:“贞香姐姐,如晤。师傅得见玉镯后,邀您今日酉时到百花坊一叙。”落款,绿柳。
“贞香,这真是好消息啊!如此看来,这事有些眉目。”润福兴奋地说。
“画工,那,真的是我的……母亲吗。”贞香的声音有些颤抖。
自幼时离家,亲见母亲被人领走,曾以为是母亲狠心将她抛下去过好日子,直到后来在寺党口中得知真相,才明白世间男子绝情至极,不过卖妻鬻子。她虽日日思念母亲,但母亲的样子已经越来越模糊了,贞香甚至已经不记得她的眉眼,不记得被母亲怜爱是什么感觉。
茫茫人海,她自汉阳漂泊到开城,能在这里重遇画工,就以为是上天的恩赐。没想到,上天眷顾,竟还能在这里获知母亲的消息,人生还有什么所求呢。
“贞香,时辰尚早,你先安心等待,晚间我与你一同去。”
“画工……”她紧紧攥住他的手,兴奋中带着紧张和不安。
润福察觉出她的不安,反握住她的手,安抚地说道:“贞香,你无需担心,既然绿柳传信来邀我们前去,想必八九不离十。”
贞香点点头,是的,有画工在,她无需担心。
她想到此刻的画工还只扎着额带,便让忘忧看铺,自己往锦绣布坊为他挑选笠帽了。其实画工戴不戴笠帽,贞香并不在意,只是为了他现在的男子身份还要做些乔装,进入百花坊自然也方便些。
贞香出门后,润福回了后堂继续完成先前的画,那日情景跃然纸上:
画面的焦点是那唯一的青衣女子,三人似是一番争风吃醋,额前肿起的少年与那女子同侧,女子似近非近,虽未曾近得他身,却明显前倾,想要护着他,裙摆一侧被压在膝下。对面的两个男子,只见得侧颜,一人怒气冲冲,胸前挺起向前,脚步一前一后;在他身后的男子,倒无甚多余的动作,衣袍衣袖皆如平常般垂落,只有自然褶皱,但细细看来,那隐在衣袖下的手却握成拳状,似在隐忍克制。门外的小厮和看客侧身倾耳,狡黠地互递眼神……
这画,即使在风俗画中,题材也是非常大胆的。
而它的作者,徐润福,正是那世人眼中“离经叛道”的蕙园啊。
此画若在坊间,价值定是直逼《蕙园风俗画贴》的,只是他再也无法以“蕙园”之名落款了。
世人眼中的“蕙园”多做艳冶的风俗画作,世人眼中的“日月山人”多做市井乡风的风俗画作,而此刻,似乎这两个名字,都用不得了。
此画题名“妓坊争风”,虽名实不符,却也算投世人所好了。
迟迟无法落下款识,他急得拍了下前额,碰触了那肿包,疼得叫出了声。
忽然灵光乍现,此刻未着笠帽的他,谁人又能想到是深藏不露的画师“日月山人”呢,既然画本身名实不符,那他的身份未尝不可来个“名实不符”呢。
自此,改字“笠父”,多做艳情风俗画时落款之用。“笠父”者,头戴笠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