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原地踌躇片刻,慢慢回身, 口中道:“见过将军。”
他恭恭敬敬垂下头, 华裳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发顶。
她一步步朝他靠近, 鞋底踩在断成两半的幕篱上。
那人全身肌肉绷紧,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华裳的鞋尖儿。
额头上的汗水滑入眼中,杀的眼睛火辣辣的疼。
突然,一只柔软的胳膊朝他伸来。
他全身一颤。
这只胳膊虽然柔软纤细,他却不敢小瞧, 谁若是小看了这只柔软的胳膊,谁就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他紧张了一大顿, 设想了这只胳膊会对他做出各种事情,却没料到这只胳膊只是从他身旁擦过,握住了陷进墙壁中的长刀刀柄。
华裳轻轻一拽,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这只长刀从墙壁里抽了出来。
华裳瞄了他一眼, 只见他头发绾成云鬓, 额头贴着花黄, 眉上画了青黛,唇上点着胭脂, 穿着齐胸襦裙,除了个子高了些, 活脱脱就是个长安小娘子。
若不是他这双青翠的眸子, 她定然不会一眼认出他来。
此刻, 他小心翼翼抬眸, 一双眼睛又惊又怕地窥视她,奶白的脸颊被她的刀锋划出长长一道伤痕,嫣红的鲜血洁白的皮囊上,他瑟瑟发抖着,就像是无法操控自己命运的待宰羔羊。
华裳挑眉,不耐地捏紧刀柄,“不肯说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将军,不是的,您千万不要误会。”
“晚了,我已经误会了。”
她颠了颠妖刀,淡淡道:“你若老老实实和盘托出,我还能让你死的干脆些。”
他“呜哇”一声退后了一步,简直像是吓破了胆。
“啧,还敢跑?”
“没没没,将军,我绝对没有跑!”他高高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就差直接给华裳跪下来了。
实际上,他连膝盖都弯了,只不过,华裳朝他膝盖踹了一脚,他又不得不绷直双腿,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华裳将刀收回刀鞘,发出“沧”的一声响。
这把妖刀果然妖冶,她明明已经算好不会伤及郭让分毫的,可他居然还是被刀气划破了面皮,莫非这把刀是不见血不回鞘的类型吗?
华裳的手指按在刀鞘上,轻轻弹动了一下。
郭让将视线抽回,一脸谄媚的笑,道:“这是将军的新刀?果然不凡。”
“怎么不凡?”华裳像是终于感兴趣了,正视他一眼。
郭让立刻花言巧语道:“这把刀光华内敛,紫光环绕,虽然看上去妖异,但其刀气却是再正派不已,就像是被称作战神的将军一样,可堪称……”
“得了,我可没让你在这里变着法子夸我。”
郭让笑眯眯道:“怎么会是夸呢,属下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发自肺腑。”
华裳淡淡地撩开眼皮,瞅了他一眼。
郭让“嘿嘿”一笑。
华裳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说吧。”
郭让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是将军,不会因为别人的吹捧和赞美而改变初衷。
郭让低垂下头,恭敬道:“属下私自离开军营,愿意受罚。”
华裳瞪了他一眼,声音中带了丝怒气,“你要是因为私自离开军营受罚早就受了!别糊弄我!”
郭让蔫头耷脑。
华裳毫不客气道:“非要再让我问你一遍吗?你现在应该在突厥的领地潜伏着,为何无缘无故来了长安!”
郭让神情一震,态度越发恭敬了。
华裳抱着胳膊道:“你不要让我失望。”
郭让抬起头,翠绿的眼眸竟带着一种雨后的水润,他低声道:“将军对郭让有知遇之恩,郭让自是不敢隐瞒将军。”
他重新扫视周围,踏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小巷深处。
郭让提着裙摆道:“此事要从将军让我潜伏于突厥领地说起……”
郭让是突厥人和中原人的混血,这从他那身雪白的肌肤和那双绿色眼眸就能看出来。他虽是混血却对突厥恨之入骨,他的父母都是被来抢掠的突厥人杀死的,他从军的初衷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多杀几个突厥人,为父母报仇。
但是,军营多是中原人,虽然华裳治军极严,但还是阻止不了他们私下排外的举动。
一次在军营里巡逻,华裳发现了正被欺凌的郭让,她惩处了欺凌者,也训斥被欺凌的郭让,训不知反抗,没有她华裳手下士兵的骨气,要赶他出军营。
郭让当即和着血泪朝她磕头,说自己不杀突厥人,是不会走的,他咬着牙让华裳看他今后的表现。华裳便稍稍注意起这个士兵。
战场时,见他果然勇猛,还为了她挡掉一支突如其来的暗箭,她便将他调到身旁做了亲兵,也好让他渐渐与其他士兵交好。
后来,因为大周的军队面对来袭的突厥兵太过被动,华裳便生出了向对面安插奸细,好尽早得知敌军动向的心思。
郭让察觉她的心思后,便主动请缨。华裳问过他的意思后,便应允了他,整个军营中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