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在晓艾搬进新居的第三个周末,回到了北京。
接到电话,晓艾匆忙抓起一双球鞋换上,小步跑下了楼。
小区院外,苏菲单薄的身躯套在一条米色工装吊带连衣裙下,夸张而不羁。一双白球鞋之上,白嫩纤细的脚腕竟与身上那宽大休闲的装束形成了极强的视觉反差。她原本经常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看上去少了些许清爽,用黑色发绳儿随意地系在脑后。一副超大酷黑墨镜架在鼻梁上,似是要遮住满腹的心事。她的神情依旧还淡淡的,似乎永远游走于心门之外,漠然于世,处变不惊。
“她怎么只拿了个小包?”晓艾狐疑着。
苏菲上前一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随后沉下声道,“飞机下午就落地了,刚刚回了趟我妈那。。。”
“新家?”
“嗯。。。”
“他们前两天才搬过去,我妈还在收拾整理,东西太多!唉。。。”
她将手中提着的袋子换了只手,“我坐了十二个小时没睡,实在没力气折腾,这几天就过来跟你挤一挤吧。”苏菲向上推了下墨镜,恹恹地吐出一个声音。
是啊,一个月前还是航空公司座上宾、VIP,就连飞趟内陆航段都得是商务舱伺候的富贵花,今朝却不比往日了!
“她哪儿受过这罪啊!”
此念一出,晓艾顿感懊恼不已。她忙不迭地在心底谴责起自己的浅薄。
“想不到对自己的闺蜜,有一天竟也会生出这种吃不着葡萄,嘲笑葡萄酸的不齿心态。。。难道人性的恶真的会在最本能之时破壳而出?所以我们才需要那么多张面孔示人?储备那么多副标签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我们才不得不时时警醒,三省其身?”一股巨大的羞愧感霎时吞没了她。
“这房子本来就是为我们两个租的,是我们两个的家!走,回家!”说话间,晓艾不由分说地接过苏菲手中的手提袋,拖着她的胳膊踱进了小区。
“这种老旧小区许是苏菲这个天之骄女认知以外的产物,如今这情势,确实是委屈她了!”晓艾心虚地暗暗思量着。
“这儿是老小区,面积比较小。不过胜在位置便利。”晓艾一边旋开门锁,一边弱弱地轻声道。仿佛她要说服、进行心理建设的不是苏菲,而是自己一般。
苏菲换下拖鞋,一言不发地径直步入了客厅。直到她把房间所有角落都扫视了一遍,凝神静气片刻,才缓缓开了腔,“这儿真好!辛苦你了晓艾!”只见她慢慢踱到餐桌前,用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方桌上那台质感十足的咖啡机,“布置得真好!这里有些像我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地方。”
晓艾有些疑惑地望向苏菲。而此时的她,凝重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隧道般悠远而深邃,略微带些嘶哑的喃喃自语中竟泄露出一丝哽咽。
“这里才是我的家。。。”
目光如水间,这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面色淡然的苏菲吗?顺着悠远的时空之门,一副二十多年前的岁月长卷缓缓展开。。。
苏菲的妈妈出身高门大院的书香世家,据说祖上在清朝时曾官拜内阁大学士。家学渊源的潜移默化下,苏妈妈出落得颇具大家闺秀风范。
只可惜在她母亲年幼之时,特殊的年代背景下,“知识分子”荣光不再,大多被移出了历史舞台。家里祖宅被没收,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大杂院内勉强度日。
那时的苏妈妈,“苏家有女初长成,天生丽质难自弃”。满眼的春色,满面的娇艳。再加上写得一手好字,手风琴技艺亦是不凡,妥妥的有颜有才的大户之女,自是市井之气无法比拟的,也就自然而然成了那片胡同区域里名副其实的“大杂院之光”。十七八岁的年纪,两条垂落在肩头的麻花辫随着唇角的笑意肆意地飞扬着,即使是套在最普通的粗布工装内,也难掩窈窕的身姿。这么个青春四溢、色艺俱佳的可人儿,身后定是追随着众多。其中最为“近水楼台”的,就是苏菲的生父。
苏父大苏妈妈两岁,土生土长在那个大杂院,父母都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工人。那个年代背景下,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反观,知识成不了武器,却似乎成了容易被套上标签的蹩脚的绊脚石。有了这么个工人阶级的后代保驾护航,苏妈妈中学的那几年还算过得顺遂平安。
一晃眼儿,高中毕业。苏妈妈并没有如愿考上大学,而是在父亲的鼓励下继续补习,准备报考成人“电大”。而这时的苏爸爸,已经接了他家老爷子的班儿,进了国营汽车机械厂,当上了光荣的工人阶级。
就在这个档口,青春正好的男女,一个懵懂娇艳,另一个阳气正盛,日复一日地相处,幼时的发小情谊渐渐在荷尔蒙的推波助澜下变了味道。直到一日相约出游,干柴烈火间,终于按捺不住偷吃了禁果。
没多久苏妈妈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自然,那个腹中的胎儿,就是如今的苏菲。这一记闷声惊雷震碎了苏父的满心期待。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这么个学富五车的高级知识分子,如何甘心接受一个出身市井、学问不济的小市民做女婿?
但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那个封闭的年代,这种未婚先孕的丑事像是将头顶的天掀了个窟窿,定是要么扼杀在摇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