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他们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深秋傍晚,余晖笼罩校园,湖面波光粼粼,几片荷叶空荡地浮在水上。
不时有人从他们身后经过,远处女生在背书,还有滑板哒、哒点地的不规律声音,但眼前开阔而寂静。
储江童垂着眼,把他的右手摊开,在手里捏来捏去,没出声。
那只乖顺地任她摆布的手忽然倒扣,反过来把她的手握在手心。
“和舍友相处得怎么样?”
“不错。”储江童说,“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那就好。”
储江童直起身看他:“我们今天还一起点肯德基呢。”
“是我想多了。”叶飞舟说,“下次要不要请她们吃饭?”
很难想象这是从叶飞舟嘴里说出来的话,储江童脑子转了几个弯:“所以你刚才对她们那么冷淡,是……”
“嗯。”叶飞舟大方承认,“怕你不是真的喜欢她们。”
所以没有搞好关系的必要。
储江童的心再次变得酸酸的。她感觉自己好像、大概、可能,快要失控了,于是转移话题,故作轻松地问:“你就为了这事,特意跑来京市?”
“‘这事’?”叶飞舟不悦地皱眉,语气稍微强硬了些,像在反驳她,又像在反驳当下时空之外的什么存在,“这明明很重要,童童。”
储江童愣了一下。
假的。她想。
恋爱中的男人说的话是假的。
“重要”是假的,那有变音的亲昵称呼也是假的。她不断催眠自己。不可以。
可她还是把头低下去,叹了很多口气。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只能让冷下去的晚风带走很多碎片般不成言的“你”和“我”,声音被吹拂得越来越软,越来越无力,如投石入水,涟漪一圈圈散开,直至无物。
石头终究沉下去,触底,平静湖面下被搅起弥天的泥沙。
她松开叶飞舟的手,可叶飞舟还是把手搭在她的腿上,掌心朝上,接住她的悲伤。
指尖、掌心、微凸的关节,眼泪像透明的蜡油嵌进他的指缝,沿着掌纹脉络,一点点四散而下。
储江童很小声地说“不好意思”,想用袖子去擦他被弄脏的手,叶飞舟却突然不着调地问:“会吹口哨吗?”
“什么?”储江童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不会。”
“我教你。”叶飞舟说,“说‘鱼’。”
“鱼——”
叶飞舟吻了下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储江童怔住,他的嘴唇很软,很凉,淡淡的薄荷味。一触即离。
储江童的大脑彻底停止运作,叶飞舟稍微退开一点,眼里只剩她,忽然抬手,抹过她的眼角与颧骨,很克制的力道,轻得像场梦。
储江童却觉得疼,也许是泪痕干掉后被风吹得生疼,也或许是被叶飞舟手上的琴茧摩擦得发烫地疼,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储江童想不明白,也来不及想,因为第二个吻又落下来。
她不会换气,叶飞舟也不会,唇齿交缠间两人的气息逐渐不稳,身后是棵柳树,夕阳已快掉到地平线后,湖面最后一丝辉光透过颤动的眼睑,在她眼前投下闪烁的灿烂幻影。
“别哭了。”叶飞舟用气音、近乎乞求般地对她说,“每次看你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如果可以,他好想、好想把自己的心捧给储江童看。碎掉的、完整的、如齑粉随时飘散的,储江童看得见吗?她愿意吗?
他们的眼睛离得很近,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是镜子,是倒映天空与唯一身影的海洋,储江童只睁开一下就又闭上,叶飞舟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有后退的余地。
脚步声由远及近,储江童头皮一麻,用了点力把叶飞舟推开,两人的脸都红得滴血,心跳轰隆隆的,吵得像刚跑完一场三千。
“你……”储江童像受潮的火柴,很多字在嘴边打转,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继续?”叶飞舟凑近了低声问,那张俊秀的脸令储江童脑子更乱,她别开眼,好险,差点又一次掉进塞壬的陷阱。
“你喜欢我什么?”她问。
叶飞舟没想到等来这样一个朴素的问题。
但他还是认真地思考,抬手将储江童揽进怀里,说:“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隔壁班转来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圆圆的,脸、手、肚子和腿,皮肤又白。小孩子刚萌生出胖瘦美丑的概念,于是有男生叫她“雪人”,又被他们班里所谓的“小百科”纠正:她这样的,应该叫“米其林”。
知道“米其林”的人都笑,不知道“米其林”是什么的回去问爸爸妈妈,回来后也跟着笑。“米其林”、“米其林”,这个外号渐渐在班里、甚至年级里传开。
那女生会偷偷哭,甚至走在路上时,也会突然止不住地掉下眼泪。从那时开始已经很独的叶飞舟看见好几次,但他从不过问。
因为他知道,人就是这样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直到某天中午,下课铃打响,所有人乖乖坐在教室,等着老师叫名字分饭,叶飞舟坐在靠走廊的位置,百无聊赖,撑着脸看天上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