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坚硬的灰白石墙,瘦削身形缩成一团,微弯的脊背起伏,披风的毛领挡住了女子一半的脸。
隐约露出的下颌弧度如折颈的孤鹤,一触即碎。
岑道走近看到她掩面,身影微晃,心便遽然被揪紧。
昨夜目睹黑圆球投向她的惊惧,爆炸近在咫尺的惊险。
她是那样强悍地面对了三年追杀。
又是那般脆弱地喊他“老师”。
从不肯折腰之人落下的泪登时便将他心口灼烧出一个洞。
一定是出事了,一定发生了什么极其绝望的事。
这么多年,他只在昨夜的生死一线时见到她落泪……
师父不在身边,难道……
他红着眼半蹲下身,伸出手臂想将人拢在怀里。
可他俯身几乎触碰到发丝的瞬间,瞥见小姑娘纤长十指下是睁大的眼睛。
一滴泪都没有。
岑道猝然后撤,拉开了距离。
相月白在人影覆盖过来之前就闻到了空气中隐约的青松冷冽气息,便知道是岑道来了。
她抬起头,浓密眼睫扇动,乌黑瞳仁倒映出她那好老师颇有几分……幽怨的神色。
嗯?幽怨?
相月白茫然。
她只好往毛领里缩了缩,用气声道:“爪牙盯着我呢,我在装哭,你注意挡一下别让我露馅了。”
不待岑道开口,她再次抬眼,福至心灵想通了什么,“老师被吓到了?就……就哭一下啊?”
岑道不接话茬,硬邦邦地转移了话题。“伤口严重吗?走得动吗?”
“又裂开了,估计血刺呼啦的,得重新上药。不过没事我撑得住,歇会儿就行。”
“那先回去——谢门主呢?”
“被楚帝留下作人质了。我得先出宫,宫外细说。”
岑道眉宇间的僵硬缓了缓,覆上明显忧色,“若是疼得厉害,外面岑家马车里有药酒,你拿去喝。驾车的是岑小钧。”
“好。”
“清池在哪里接应你?”
相月白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清池”是大师兄谢澜的字。
岑道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
“在出宫的侧门,离这里近一些。”
目送相月白离开,岑道才撩袍朝孟谨行走过去。玄衣袍角翩飞,衬得他眉目愈发冷峭。
刚站住,就见孟谨行用一种稀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
岑道被他看的浑身难受,皱着眉就要走。
孟谨行揶揄道:“岑修远,你是终于开窍了要找媳妇儿了?”
岑道瞪过去的目光瞬间如刀子凌厉。
孟谨行:“干嘛,说不得?你这铁树开花的模样……还瞪我!不是我说,兄弟真没见过你对谁上心,你知道你跑过去那个背影有多急吗?咱让北历包圆的时候你都没那么慌过!”
岑道和孟谨行都身高腿长,几十个台阶很快便到顶。
“孟慎言,我警告你。”推开殿门前,孟谨行听到岑道那边传来低语,“不可在此事上胡扯,平白损了人家姑娘清誉。”
殿门“吱呀”打开,天光照进大殿。
不能说?孟谨行看着岑道的背影,莫名略过一个古怪的猜测:他好像不打算让人知道他的思慕。
对坐的齐崧和岑义安同时看过来。
“道儿。”岑义安有点意外,但见到儿子终归是高兴的,起身迎过来。
“爹,齐家主。”岑道认认真真给两个长辈见礼,动作标准仿佛刻尺量出来般。
“爹,您怎么样?”
“我没什么事。”
岑义安刚说完,就见儿子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长剑上,忙松手扔在一边,“嗐,昨夜诏国的使者们吧有些激动……为父吓唬他们呢。”
老王爷笑呵呵道:“没事,没事,不必担心。”
岑道这才松了口气。
他倒不是担心堂堂武安郡王打架打不过,而是怕岑义安为了岑家而忍下刁难委屈。
岑道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将大殿内看了一圈,宴席已撤下,鸿胪寺和大理寺刑部的主事官员都被留下,三三两两坐着,满面愁容。
殿门大开,晨光安静地随着两个男人进入,殿内当即亮堂起来,只是角落依旧晦暗。
没发现西诏使者的身影,他问:“我听说了昨夜的事,诏国使者已经走了么?”
“陛下安排他们去别殿休息了。”岑义安摸摸胡子,“布拉古非要虞相跟他们共处一室——可能是怕人跑了,毕竟这位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气得虞相差点又要动起手来。”
岑道若有所思地朝别殿方向看了看,对扮作护卫的孟谨行道:“小孟,你去帮我给虞相带句话,就说岑修远有事相商,请他殿门一叙。”
孟谨行躬身领命:“是。”
岑义安淡定地看着二人装模作样,待孟谨行离开才低声道:“这小孟身形眼熟,可脸我怎么没见过?”
“他是暗卫,不常出现。”
岑义安听着没应声,片刻后脸色一变。
他猝然抬首,看向孟谨行离开的方向。
“你们胆子太大了!”老王爷狠狠瞪过来,用气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