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色马西风在马厩里睡饱觉,呼呼嘶着嗓子,准备出发,见钟选因靠近,立刻将鼻子凑上去闻。
“真是匹好马!”纵是久经沙场、又长居军马供应地的钟大人,也不紧赞叹。西风体型高大,肌肉勃发,腰背线条流畅结实,这种品相全国难得。
袁姮开心道:“及笄那年,兄长送了只小马驹给我,就是它,西风。这些年它带着我去了不少好地方,是个极有灵性的伙伴。”
“世子寻到它定是费心了。”
“是啊,”袁姮点头,摸着西风的毛,感慨道:“吃穿用度、念书学习、逍遥享乐,诸多方面家里人从未亏待我,更不曾限制。说到底,这么多年所要求的,也不过就是一场婚事,生几个孩子……罢了,不说这些。你今日还乘车?”
钟选因笑答:“说好一起跑马,我怎能乘车?”说罢绕过前排马厩,从后仓里带出悠悠常骑马匹和另一匹杂色大马,因毛发是多数白中夹杂少数黑,远看便呈现出青色,十分靓丽。
“青骢。”
袁姮忍不住笑,朗声道:“真真是踯躅青骢马,流苏金缕鞍。”
“孔雀东南飞?这可不是个结局圆满的故事。”钟选因引着青骢将脑袋搁在袁姮肩头,被西风使劲顶开。“安西都护胡青骢,声价欻然来向东。正巧它就是同我一道向东入京。杜甫借马咏人之诗,或许能让你心情开阔一些。”
京外草场,绿意满眼,风光绝佳。袁姮驾马在原野中狂奔许久,觉得一时间什么烦恼都没了,只留下呼呼风声在耳侧略过。
天地逍遥。
青骢个头没有西风高,四肢肌腱却比西风更加强壮,四蹄腾空,竟比西风跑得还快些。袁姮不服,御风直追。两人错前错后,不一会便奔出好远,将悠悠和一干护卫甩在身后。
“你在甘州时,每天都这么快活吗?”迎面气流中,袁姮努力大声同钟选因对话。
钟选因却不答,扭头看着袁姮因策马和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没时间?”
两人速度逐渐慢下来,信马由缰地在草甸上游荡。钟选因身形挺拔,神情自信,仅用右手控制缰绳,空出左手,摇晃间猛拽过袁姮手中的缰绳,让两匹马越靠越近,直到再近就要碰撞到一起,他才满意。“因为无人分享。”
袁姮略惊:“甘州……没有你的朋友?”
钟选因缓缓讲起从前的事:“我祖上乃淮阴人,父亲因官入京,其他近亲远戚都还在淮阴。后来因献帝不仁,我无奈逃亡西北,机缘巧合下结实陛下,这些你都知道。”
袁姮想起,甘州就是当今陛下为异姓王侯时的家族封地。
“后来局势动乱,甘州军一句东走,我做了军师,也曾认识几位朋友,但很可惜,没有一个活到今日。再后来,便是曾告诉你的故事,我那时情绪和心智皆不稳,连自己都顾不好,哪还能有余力结交朋友?”
“那爱人呢?”袁姮还是问出了口:“这么多年,你不曾有过心动之人吗?”
“我?”钟选因反问一句,却不知到底是问他自己还是袁姮。“初时国仇家恨在前,后期于子嗣有碍,我不想欺骗别人,与人来往时便也从不做他想。直至遇到殿下。”
“你要说这个,那我真是最合适陪伴你的人选。”袁姮先前听得心里悲伤,后有听他说到自己,便状作得意道:“平生最讨厌生育小孩!如今这样相互为伴、不必考虑子嗣的婚姻,我很喜欢。”
钟选因眉眼弯弯,盯着袁姮的眼睛,认真道:“我也很喜欢。”
白日尽情策马累极,入夜后虽然脑袋叫嚣着必须要休息,身体却无论如何都不舒服,不扎实的疲惫感充斥全身,袁姮像个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依旧睡不着。
睁开眼在黑暗中模糊寻找到一丝月色,再闭上眼细细感受腰腿关节传来的酸胀,反复不断,真是折磨。
忽得一只手抚上她肩头,袁姮吓了一跳,手臂立刻收紧。反应过来是钟选因后,心中安定不少,渐渐放松下来。
见她没有拂开手,钟选因才小心将袁姮翻向自己这边,逐渐增大力量,右手臂垫在袁姮颈下,将人揽进怀中,左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打她后背,节奏缓慢,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像数羊的儿歌。
袁姮感觉到钟选因抵在自己头顶的下颏,闻着他头发上脖领上澡豆的味道,逐渐陷入梦境。
这样的婚姻,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