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了,转而去看晚霞:“今日的霞光甚美,像我幼时在谷里看到的一样美。我在到大玉以前,不是现在这副样子。那时候谷里只有我一个人,师傅也不大管我,我讲什么礼貌呢,我同谁讲,同飞鸟讲?还是同走兽讲。没有意义。那时候我话也不如现在多,哦,有时多,有时我会一股脑儿同师傅讲话。更多的时候我话都很少,因为我也不大能见到师傅。很多时候就是一个人生活,饭有人煮好,我只要每天按时回去吃饭就好了,剩下的时间就在山野间野人一样野着。给我缝补衣裳的妇人说我跟猴一样,衣裳没几件完整的。”
合庆愣愣地:“阿兄不练舞吗?”
析问寒利落地摇头:“不练,傻子,”他这话颇有小安的语气,“避舞谷怎会有舞呢?”
可合庆记得很清楚,他母后说他兄长是随高人去开智了,也随人练舞。他分明记得阿兄一回来舞就跳得很好,妙芙姐姐的神童的位置一下就被阿兄抢走了,为此妙芙姐姐不痛快了好些时日,连他都跟着一同遭殃,他去找妙芙姐姐钓鱼妙芙姐姐说他最好一辈子都不跳舞一辈子都做个没什么出息但是幸福的糊涂蛋。
“可阿兄,一回来就跳得很好。”
“难为你还记这些。”他长合庆几岁,他六七岁时去的大玉,那时合庆也就是个刚会跑的年纪。“我起初是不会的。后来有一日,师傅下了要把我交给连娘娘抚养的决心,从外面请了教书先生来给我猛补课业。先生盯着我读书,师傅就盯着我练舞。”
析问寒想往后躺下,他用从来没跟合庆用过的语气平淡说道:“那段时间真的很累,合庆。我那时同师傅置气,我说为什么非要把我送出去,我不要做什么大玉的皇子,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正经出身,我就爱待在谷里。”
“你知道我师傅说了哪句话说动了我吗?”
“哪句?”
“师傅说,你要体验过有一个家的感受,才能决定自己要不要有一个家。合庆,”他转过来,有些慵懒又很是诚挚地说道,“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
“......阿兄。”
“嗯。当然也不全是为了感受一下家是什么感觉才努力练舞补课识字。我那时也知道了小安的存在,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同我流着相同血脉,同一日出生的妹妹,知道她将来要执掌一方,我想见见她,也想问问她需不需要我的帮助。很奇妙合庆,我怕我对你的照顾有缺失,也怕小安受到欺负。”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能有印象了,你也大了。后来无非是我真的很怕你们都不要我,于是我开始学着对所有人都好,学着脾气好些,性子好些,又怕顶着大玉储君的身份不学无识,舞跳得不能服众让父亲母亲丢脸,所以即使我对舞并没什么兴致,这些年也算下了力气练舞。”
合庆听得心里难受,他现在想哭的原因同刚刚不一样了,他心疼他兄长:“阿兄,父皇母后从来没有觉得你丢人过,也从来没有。”他讲不出来为帝连娘娘对析问寒没有太高的期待与要求,他明白是因为自己不器用所以兄长才必须站出来学着做一个合格的继位者,八面玲珑无所不能。
“我知道,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对不起,”合庆是真难受,“对不起阿兄,是我,是因为我你才这么累的。”
析问寒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只是眼下忽然没了替胞弟擦去眼泪的力气。
“合庆,不要怪自己。我说了,是你们给了我一个家,从来只有你不认我这个哥哥的份。”
晚霞快消了,天要黑了。
析问寒好像休息够了,他坐直起来,对合庆道:“合庆,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你比小安重要。我也不会私下同小安讲,我心中与她更亲近。是因为父亲母亲,和你,我才是析问寒。又是因为小安,析问寒不止是析问寒。两边我都无法割舍,所以让你们二人都很难做,抱歉。”
“不要这样讲,阿兄,不要这样讲。”合庆刚刚憋下去的泪意又要上来了,“做你自己吧阿兄,做你自己就好。你太累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年看到的阿兄是这样疲惫,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明明顶着这片大陆上最尊贵的身份却一次次自觉或是不自觉地讨好所有人。合庆下了决心:“阿兄,你做自己就好,不要操心我和那个泼,那个,烟尔安了。让我来为你做些什么吧,我会忍她的。”
“忍什么?”烟尔安早来了,她没想到哥哥同这傻子讲了这么久的话,心下有些故意想偷听的心思就直接上来了。自然是听到了一些东西,她才不怕偷听让哥哥不快,哥哥的武功超群到何地步,怕是她刚走上来哥哥就听见脚步声了。哥哥肯定是不怕她听的。
刚刚才发誓要忍烟尔安的合庆撇了撇嘴,泪意是一点都没了。为了刚刚自己说的话现在也不能同烟尔安斗嘴。
“傻子。”算了,烟尔安也不想让哥哥受累了,嘴上还是忍不住要说他。只说一句傻子已经是烟尔安最大的让步了。“子民们做了吃食,快下去吃吧。等西域的情况好些,我就要去找蹉绿叔了。”
“烟尔安你。”
烟尔安盯着合庆:“你要敢说蹉绿叔叔已经没了,我今天就打死你让你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