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轩的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他们相处的画面:最初望岳阁中的对峙谈笑,华阳经纬线上的试探博弈,昊天再见时的言语争锋,湖心亭雨雪间的落荒而逃,雪中室内的君子一诺,舆图前的指点江山,梅花朵朵间的时光静好,书房相对的欣赏抗拒,行军途中不经意的仰望,安城战火后的一曲《无衣》,朗月清风下的意外和谐,平仓夜袭中的刀剑相交,惊天夺命箭下的奋不顾身……
原来,他们之间相处那么那么久了——
久到足够他爱上她,久到她开始动心,久到她渐渐喜欢他。
真是可笑啊!
这样想着锦兰轩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从她的眼角滴落。
可是,喜欢又如何?他们之间注定没有未来!
她不是母妃,也不是王姐,做不到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或许是喜欢着齐靖宇的,但是这喜欢不至于让她看不清他们之间存在的诸多问题,她从来不介意将人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于他而言,并非不可替代,裴颍可以,其他人也可以;也并非不可舍弃,最起码,她不抵这万里江山。而齐靖宇从来不会是她锦兰轩的良人——试探也好,算计也罢;防备也好,逼迫也罢;兴趣也好,喜欢也罢……他们之间,从无‘信任’二字,以后也做不到相信彼此,他们于彼此而言皆可放弃,连相信都做不到,就算喜欢又如何?
这样的他们,这样的喜欢,他又想要她做出什么回应?
齐靖宇向来自我,那一串晶莹的泪珠却让他心疼,他以为她或许震惊,或许错愕,或许嗤之以鼻,或许无动于衷……他唯独不曾想过她会哭!许久,他听见她说:“那又如何?”
一句话,所有的喜欢化作泡沫溃散。
喜欢,又如何?
齐靖宇从来自私,并不会为了锦兰轩去改变,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因为自私,他会在认为她喜欢无名的情况下告白;也是因为自私,他并不在乎是否会给她带来困扰;更是因为自私,在得到这么一句答案后在最初的后悔失望归于平淡后他竟笑出了声。
不如何,原来,锦兰轩她并非对他的喜欢无动于衷!最起码这一刻他是欢喜的,他知道她也是喜欢他的,这并非是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这样就够了——
他给不了她任何承若,她不愿去赌一个看不到未来的未来,如始皇与庄王般,也好。这样想着,齐靖宇问出声:“始皇与庄王吗?”
往后余生,在这一统天下的路上,她伴着他一路前行,也没有什么不好,哪怕最终的结局是他居庙堂之高而她离江湖之远!
梁庄王吗?
这一刻,兰轩终于开始懂得庄王的选择,她数年间刀光剑影里的追随,并不仅仅是为天下,为百姓,更是因为她喜欢始皇。
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是一种成全,成全始皇,成全庄王自己。
想着始皇与庄王,兰轩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洒脱,她终于肯认清自己的心,她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无垠雪域间,有风,有雪,有双人。
兰轩以为,这是他们的心贴的最近的一天,也是越来越远的一天。
她在风雪中追随一个永远也追不上的不归人,等一个属于自己的永远也等不到的约定。
风雪中,兰轩看着齐靖宇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唯有那一行看不见尽头的脚印在提醒着人们有人曾来过这里。
冬日的树林一片寂静空灵,皑皑的白雪压弯了树梢,眼看着春天就要来了,昨夜的一场大雪又为这大地裹上了素白的新衣。一夕之间气温骤降,今天真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当然,于程锦言,所谓的风霜雨雪全然阻碍不了他的武学课程。然而,本该奔驰在林间,又或是于小院站桩的程锦此刻却站在树底下徘徊,没过脚腕的积雪被他踏出两行明显的痕迹来,一趟又一趟,折回往复,直到齐靖宇的到来。
远远的看见飞驰而来的齐靖宇,程锦这才停下脚步,他连哈几口气,对着已经到了眼前的齐靖宇抱怨:“呀,你怎么才来——”
“臭小子!怪我喽?”齐靖宇的手捏了捏程锦的脸颊,继续道:“谁叫你将见面地点安排在户外,活该!”
停止走动后内力不深的程锦猛地一接触公子靖那只手,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他小声反驳:“我又不知道会下雪——”
看着程锦那副可怜的样子,齐靖宇最终将口中原本的训斥挖苦改为叮嘱关心:“那多穿点总是知道的吧?”说着他接下身上斗篷,披在程锦身上,“披着吧,你要是生病了,你阿姐又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