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你妈的屁！胡说八道什么！
秦有志坐在暖气堆里，手捧一只小茶碗慢慢对着它吹气。
你姐在这？满嘴混账话！不去上学，死回家讨打呢！
嘴边的茶水冷却下来，秦有志往嘴里抿了一口再将吸进去的茶叶吐回去。那片焦黄的叶子扑棱棱的旋转几圈，叶尖破开水面沉了下去。他瞧着这根无聊的叶子，耳边是李家父子的对骂声。
你在哪看见你姐的？
李荣茂躲着他爸的皮带，险之又险躲到秦有志背后抓着肩膀向他爸示威似的昂起下巴。
在——
我他妈看你在放屁！整天不学好，学那帮二流子，你学啊，你再跟他们学啊，老子给你腿打断！
李成田在地上蹦的老高，每根皱纹都在恶狠狠瞄准他的儿子，他左手握紧皮带根，右手将皮带抽飞出去，打在了秦有志端着的茶碗上。
啪，
秦有志的目光被茶碗的震动吸引了。李成田，也就是他的岳父正以不解的表情向下撇着嘴巴，好像在说，没错啊，确实对准了的。秦有志看了他一会，把他岳父盯得低下头，扭头对背后僵住的小舅子说：
在哪儿看见的？
女婿，你别听他放屁。
好像——好像在村口。
李荣茂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得圆滚滚的，他小声回答，扯了扯秦有志的肩膀。
我，我可能看错了。
李荣茂说了谎，他从秦有志眼里看出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恨，他不明白这恨意从何而来。他很害怕，所以他说了谎。
我看错了。爸，我上学去了。
李荣茂磕磕绊绊的往外走，迈出门时差点跌个踉跄，他回头看了看从椅子上站起蹲在地上捡茶杯碎片的姐夫，像是在印证自己话里的真实性，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真的看错了，真的。
他强调，但是这话好像不该说的，因为原本还捡瓷片的秦有志如遭雷击，后背猛地震了震。
在哪儿？
在，在，在。
李荣茂想起来自己的姐夫是个好人，这个好人正揪住他的脖领子厉声质问。刚才还忙着教育孩子的李成田很快做起了和事佬，收回皮带快步去抓秦有志的手，那双手硬邦邦的像老虎钳子怎么拽都拽不下来。
在哪儿！
秦有志抢在李荣茂的结巴前面，迫使他说出后面的几个字。
在告示牌，在告示牌。
哦，在告示牌。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秦有志脚步虚浮，跑起来像是抽掉支架的塑胶假人，四肢漫无目的的乱摆。李家父子站在屋檐下哆哆嗦嗦的望着这个男人，这场景像是一个残疾的火炬手传递看不见的圣火。他背影看起来有些极端，仿佛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甚至可以抛下自己不听话的四肢。
那根告示牌只有在重大事项发布时才会粘贴纸张，就像镇里循环播放的电子屏。秦有志前冲了一下才把身体重心拉回来，告示牌上还是脏乱潦草，贴着撕不下来的碎纸片。他大口喘气，望着右下角很不起眼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个微笑的小女孩，背着一只看不出颜色的大书包。书包足有她头的两倍大。她就在相机前费尽的微笑着。秦有志盯了一会从口袋摸出手机，他想打给李非非。
滴——滴——滴——嘟。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秦有志掐掉挂断键无神的望向天空，那张朝气蓬勃写满生气的脸突然皱成一团。
也许李荣茂是为了逃学才胡编乱造的，他没见过李非非。李非非不在这，她还在家呢。明天他就回去了。很快就能见到她。
可他并不是这么想的，一切都是反着来的：李荣说的是真话，李非非来过这，她不在家——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随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又给李非非打去。照例被挂断。
再打。再挂。
再打。再挂。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李非非，那可真是太神奇了。他居然随口叫出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哈哈，她表情可真傻，像只晒太阳的大白鹅，哦，她穿的也是白色的羽绒服。
秦有志讨厌抽烟的女人，孤儿院的一个护工就爱抽烟，还总爱把他们叫过来列成队，一个个的把烟吐在他们脸上。他讨厌抽烟的李非非，但当她不抽烟的时候，他会比以往还要爱她。他也讨厌不说话的李非非。那个抽烟的护工就不说话，他有个半张脸的胎记，大家都觉得她很丑，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李非非不一样，李非非很好看，于是她沉默的样子也变得可爱起来。
李非非真叫人讨厌啊，一张漂亮的脸则让她的缺点熠熠生辉。
自我宽慰得到成效，秦有志表情开始舒缓，他擦光了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忽然间明白自己是从那么老远的地方一路跑来的，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一路的奔跑耗光了他所有体力，现在他很累很渴。那杯解渴的茶水被李成田一皮带抽翻了。
他不知道李非非会去哪，那就在她家等吧或者回家等。起码死了尸体也会送来。这就是配偶的权利了。
秦有志勾勾嘴角自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