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乐师,就叫上来吧。”
怀真郡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杜豫如蒙大赦,此时此刻也不再刨根问底乐师来历,赶紧吩咐,“快叫乐师前来献艺。”
既然郡主都发话了,方才两个拍案而起的人只好偃旗息鼓,悻悻坐下。
几人看着杜豫对郡主百般殷勤的嘴脸,忿忿不平,依他们看,郡主高不可攀,最好谁也瞧不上!偏偏杜豫在郡主面前装乖卖巧,惹得郡主心软对他另眼相待。
可郡主又岂是他这种长安破落户可以肖想的?
必须得给他点教训尝尝!
席上众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注意到殿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
“杜府乐师前来献艺。”
直到他开口,众人才纷纷汇聚目光,好奇地打量着杜豫请来的乐师。
只见乐师抻了抻衣袖,弯腰行礼,翩然磊落自成风度,显得身形格外修长,直起身时,脊背挺得笔直却又单薄瘦弱,形容清癯,远远看过去像一竿青翠的竹。
殿中灯树烛龙,光华璀璨,照耀在他洗得发暗泛白的旧青袍上。
众人的目光从上移到下,不约而同落在他袖口和袍角那两处缝补得整整齐齐的补丁上。
什么乐师?这分明是个穷酸的臭小子!
这杜家竟都寒酸成这样了么,连件好衣裳都拿不出手了?
不少好事者忍俊不禁,脸带戏谑,连带着看向杜豫的眼光都变了。
杜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脸憋闷,他这回又在郡主面前出丑了,都怪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乐师,实在可恨!
可殿中的陆昭兰丝毫不知别人的目光变化,实际上,自她进殿至今她的头就没有抬过。
她是如何自告奋勇前来献艺的,又是如何僵硬地走进前殿站在众人面前自报家门的,最后是如何用微微颤抖的手从袖中掏出竹笛递到唇边的?
她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
但她清楚的知道,主座的怀真郡主身份极其尊贵,随时可以直达天听,她必须得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获得她的欢心,长安城卧虎藏龙,自己得有所依傍。
她的手按上竹笛。
众人屏气凝神,视线全部凝结在那双纤长的手上。
笛声清越,宛转悠扬,缓缓流泻。
不一会儿,众人恍然,竟然又是《六州遍》!
这首曲子,长安儿郎们都不陌生。
由于周朝科举采用不糊名制,在春闱前,考官们会收集考生的才德和声望制作一份榜单,名为“通榜”,以便在阅卷时参考通榜择优录取。于是士子们便纷纷绞尽脑汁攀附权贵,想通过贵人关系将其引荐给考官,以便获得考官青睐。
郡主地位尊崇,平素喜好热闹,蹴鞠游猎、歌舞宴乐这更是全长安人尽皆知的事,因此每年对郡主投其所好的士子数不胜数。这首《六州遍》暗合了韦苏州提携许云封之典故,郡主两年前初次听到时颇感兴趣,为当时的士子大力引荐了考官。
一时传为美谈。
此时传开后,其后两年每至春闱,总有五湖四海而来学子向郡主吹奏这首曲子,别说郡主了,就是他们这些常侍郡主左右者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郡主更是烦不胜烦,不胜其扰,对此曲厌恶至极。
此刻,这个伪装成乐师的穷酸书生正好触了郡主霉头。
他们都知道郡主的脾气,还不知道郡主要怎样发作呢!
有人端起酒杯看好戏,也有人替这书生捏了把汗,他们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投向主座上的女子,只见她仰面横躺在座上,两只脚搭在座椅扶手上来回晃悠,一手端着盛满葡萄酒的琉璃杯,一手把玩着腰上悬挂的玉坠子,悠闲自在,侍女跪侍在侧,从案上片下炙鹿肉送入她口中。
看不见容貌,但单看动作倒看不出生气的样子,这叫众人摸不着头脑。
一曲毕。
鸦雀无声,大殿内落针可闻。
陆昭兰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但她逐渐发觉周围人神色怪异。
一片静默中,杜豫忽地“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在地,“殿下,府上乐师久不曾待客,技艺生疏,不堪入耳,杜豫替他向您赔罪。”
前面跪匐的身形因害怕而瑟缩发抖,陆昭兰半迟疑着跟着跪了下去,她不确信是不是她哪里吹奏错了……
不及她纳闷,杜豫转头,眼风先扫了过来,凶狠凌厉,低声厉喝道:“下去!”
陆昭兰一颗心猝地高高吊起,“陆昭惶恐,不知哪里……”
“还不下去!!”
他瞪大的眼珠子怒视着自己,让陆昭兰的心一下子沉到底,唇瓣嗫嗫嚅嚅却不能再争辩,垂头丧气地弓着身准备退下。
杜豫呵斥了一番,见郡主没有丝毫反应,料想她想必还在游猎的心头上,心情尚佳,才没有跟他计较,不禁心里长松口气。
“慢着!”
席上有人喝止,陆昭兰刚退了一半的脚步生生止住。
“回殿下,杜兄实在过谦,府上乐师分明技艺精湛,余音绕梁,他却藏着掖着不给我们听,实在小气,一定是嫌郡主给他的赏赐不够多!”
“郡主,杜某不曾做此想,杜某……”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