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轻轻吹拂着，泛起的花香却遮不住药渣积聚的苦味，万物争辉比不上那棵早已沉睡冬日的梨花树，重重云影抵不上案上信件累累。
院子里静悄悄地，偶有宫人们来回放轻的脚步声，还有屋中人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咳声。
屋中香烟袅袅，透过朦胧的烟雾，一女子半躺在床上，虽是春日，可却抱着暖炉，裹着厚厚的披风，偶尔微咳显得她身形更加单薄，看得出已然是强撑病体。
可能岁月也怜惜这位美人，没舍得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的神情恬静，透过窗户望着那棵将近枯死的梨花树——这女子正是陆璟。
王公公进屋将窗户合上，低声道：“娘娘，小心受寒，那树去年便没开过花了，您还不如让人将它移走，免得徒增忧伤。”
陆璟缓缓摇头，声音因长时间没有说话显得有些沙哑：“想它当年亭亭如盖，开花时漫天雪白，日光洒下来，其辉无人能比，可如今，真是花如其人啊。”
王公公也算见证过眼前女子只手遮天时的风光模样，也明白她突然失声大权旁落的苦楚，知道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扶我出去，看看那池里的冰化了没有。”
王公公瞥了一眼燃了大半的香，没再说话，低声应下了。
因着进入春日也有些时日了，湖中冰面早已化开，只是靠近还能感受到丝丝寒气从骨头缝里冒出。
“近来总是想起些以前的事，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回娘娘的话，嬷嬷去世后小的就开始伺候娘娘了。”
陆璟看着湖面微微笑道：“那是有些时日了，我竟没发现身边还养着头白眼狼。”
看着对方果然脸色微变正要下跪，陆璟先一步用手托起他沉声道：“我不管你是谁的人，干了多少事，但我希望你一会儿能安分一点，照我说的做。不然，我不介意死的人里面再多你一个。
去，给我把淑妃叫过来。”
“是。”王正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只手遮天的陆太后，蛰伏多日不过是为了今天。
李世星进来时就见陆璟一人在拱桥上站着，并未束发，发丝轻轻随风舞动，红桥黑发，在这一片新绿中叫人觉得浑身发冷。
“属下叩见吾主。”
“起来吧，你一向不羁，现下情势紧张，反倒在乎起这些虚礼了。”陆璟拿出一物递给他。
又笑道：“前些日子行动不便，周围眼线众多，我没法将虎符送出。你拿着，你把它给许时樾，眼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告诉他这大宋江山必须要给我守好了。你跟着他，好好施展自己才能。他这个人虽没什么人情，但是个君子，不会因为我的原因给你穿小鞋。”
李世星怎么听都感觉像是在交待遗言，急急道：“主上，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您同意，我们便救您出去，从此天高水远，您想干什么都行，何须在这里受制于人，蹉跎时光。”
陆璟闻言神情严肃起来“这话要是放在平常，我非要你受罚不可，且不说我已时日无多，楼中的每一个人当初跟随我是为了实现抱负，施展才能的，如此关头，我不能离开。况且本宫还没有输，也不会输。”
接着又转身望向水面：“摇光。”陆璟这样唤他，“还记得你当初坚定地选择这个名字吗？我知道，摇光，又名破军，在天为杀气，在地为耗星。你看中的是它破军之意。”
接着，李世星听着她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令牌背后的那句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世星，我等你们凯旋，再话功绩。”
不知是否是山雨欲来，等李世星走后，陆璟觉得更冷了，连湖面都被吹起波纹。药效已散，方才的谈话已经花费了她积攒的全部的力气。
明明是春日，陆璟却浑身发抖，额头更冒出冷汗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想回去，却怎么也看不清脚下的路。张嘴却发现自己又失声了，伸手去扶栏杆，没成想摸了个空，只感觉天旋地转，听见一声惊呼，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落入了湖里。
真冷啊，这湖水可真冷啊。
“快来人啊！太后娘娘落水了。”
不是已经春天了吗？
“淑妃怎么来了。”
怎么比得知真相的那个冬日还冷啊。
“快去请林大夫，快去。”
要死了吗？我还没来得及看大军凯旋呢。
渐渐地，陆璟便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到上方蓝色的圆越来越小，直到全部被黑色完全吞没。
青山寺外。
许时樾似有所感，手中玉玦落地，还未编好的红绳也因此落地蒙尘。
一小和尚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男子说：“施主，师傅说了，结局已定，今日注定春休，无法更改，施主还是请回吧。”
“结局。”许时樾喃喃道：“可她苦心多年，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还望施主节哀，师傅还有一句话要赠与施主。
梨花重开日，故人相逢时。”
征和十一年，陆璟薨。
同年秋，许时樾大败匈奴，凯旋而归，功名成就。
征和十二年春。
天刚破晓，正是檐上鸟儿清谈之时。